连天的雨线笼罩整片山野,县城武安,古老的城墙风化落下砖石,里面结实的夯土暴露在滂沱大雨下,辕车吱嘎吱嘎的驶过泥水,偶尔陷入淤泥深坑,推车的身影从远处赶过来,人音混杂嘶喊响起在城外。
驾车的车夫脸色惶然,不停挥舞鞭子怒喝驮马前进,远远的挤满泥水的官道上,等候过去的车队、挑夫密集的延绵出数里,在雨天里看不到尾,城墙上、城门附近守卫的兵卒带着战争的肃杀。
四月冀州发兵攻打上党郡,文丑自领一路兵贵神速拿下涉国毛城,眼下准备将辎重后营迁到山中城池附近,这样方便较长时间的作战需要,战争之中,没有谁存在正义和邪恶,攻下毛城后,大量的百姓开始迁途避入更深的山里,争夺控制要道不免也会杀伤一些,但到底路途是顺畅了,却是在这种关头又要下起了大雨,阻碍运输。
“必须加快行程,通知前面队伍,砍伐树枝铺砌道路上。”
一路前行,文丑外披着蓑衣,内置铁甲显得身形魁梧粗壮,提一杆龟背驼蛇重枪,下颔虎须密集,好似一头雄狮,他指着西面山麓方向,周围是来回奔去的骑兵,不时与身边传令兵吩咐发下命令,攻打上党郡的战事已起,只是山中道路难以行走,甚至难以摆开军阵,骑兵的作用更加渺小,眼看过月余,整个大范围的进攻圈只是龟速般的缩小,让他感到了着急,若是徐州那边战事结束,一旦曹操、公孙止班师,幸苦这么久,牺牲这么多条性命,几乎是已输了。
“.……颜良过岸亭,要翻越狐宗岭,张合出朝歌,过鹿肠山攻大号山,也不知进程如何了,高干从并州邬县,面对的是羊头山,没有一路是平坦的,一旦公孙止回援,或者上党郡出兵战事就更加胶着。”
“可是我们已经将太行山一分为二了。”旁边说话的叫韩琼,乃是河北枪王韩荣侄子,也是亲传弟子,武艺上颇为了得,而韩荣更是能与童渊比肩之人,其说话的分量,也会让文丑重视几分。
“话是没错,可我三路兵马不可能长久驻扎太行,一旦退去,于毒那厮又回卷土重来,烦不胜烦,其实我更担心还是高干那边,扼守雁门郡的徐荣乃西凉宿将,深知兵法,一旦他动起来,留守的高柔这书生怕是难以招架。”
说起此间的战事,他与于毒在月余间也交手过两次,有胜有败,对方就像钉在石头里的钉子,让人难以拔除,山中的战斗,对方显得更加游刃有余。
如今已到五月中旬,留给三路齐攻上党郡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在俩人说话过去片刻,一名斥候穿行过雨幕,从远方过来山脚下,文丑看过素帛上的消息,眉头皱了起来,旁边韩琼凑近:“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黑山军再次出山,竟先动手了。”
文丑在马背上说了一句,随后抖动虎须笑起来:“颜弟副将应劭在攻狐宗岭被对方埋伏,三千多人打没了。”
“如此败事,文将军不该发笑。”
“我笑是正因为对方龟缩不动,如今自己出来了,正好可以痛快打一场。”
然而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总是滞后的,在文丑这一路入山的时间里,五月二十,三千黑山步卒翻山越岭,抄捷径上羊头山,半山途中直接拦腰击穿高干的一万余人,左髭丈八亲自带队冲杀,乱军之中斩杀并州高干副将王令山,太行山上的战局便是在这一刀下激烈的展开。
五月二十三、二十四,黑山军王当率五千人出壶口关抵达大号山布防,三十这一天,于毒领杨凤携六千兵马汇合之前偷袭狐宗岭的两千黑山步卒,于浊漳水对着入山的文丑展开了拉锯攻势。
天光东去冀州邺城,大雨尚下到这里,入夏后,天气逐渐变得炎热,相对于战事爆发的徐州、太行山脉,这里依旧繁荣热闹,大街小巷行人穿行而过,马车、牛车挤着人群过去,偶尔发生摩擦和口角对骂声响了起来,有人撩起帘子观望,城中道路上有些热闹,有些冷清,还会看到各种小商摊贩叫嚷,有时也会看到有力士、武者在街边摆弄刀兵引来围观的百姓拍手叫好。
围拢的人群中,空出的地方,两名颇有些年青的男子耍弄刀棍,其中一名身形挺拔矫健,面容冷峻,与他想比的另一人,身形要单薄一点,相貌普通,但手臂结实,挥舞起的刀锋与同伴打的虎虎生威,看的精彩处,人群再次爆发喝彩声,不少人还丢下一两枚铜钱打赏。
背靠的墙垣是一处大宅,墙高院深的看不到里面,这边卖力表演,墙内不时也有仆人被吸引悄悄探出头来观看,就在爆发喝彩时,紧闭的院门里吵吵嚷嚷起来,忽然打开一道身影被推了出来,随后有女子的哭声引起了围观的人群注意。
这边表演的俩人只好停下,驻足望过去,那是一名披头散发的妇人,身上衣裙被撕烂了几处,显得可怜兮兮,哭叫着跪在地上,不停去拍打闭合的大门,随后又打开,有人将一个小包袱扔了出来砸在女子的脸上,门扇又呯的关上。
“那个女子是怎么回事……那家人为什么将她……”
正看热闹的一名百姓,有人问话,他回头看了看是之前耍弄枪棒的其中一名男子,便笑着说:“听说是刘孚的一房妾室,从别人家强掳来了的,原本还以为寻死觅活,眼下看来,是舍不得走了。”
“听说刘孚在幽州战死了。”男子又问。
“死了才好,那刘孚仗着自己是袁冀州的舅子,到处为非作歹,他府中这些个女子也不见得是好人家的,你看那妇人,都被赶出来了,还想着回去,真替她上一任丈夫感到不平。”
另一边,有人拉扯他,“别乱说话,小心被人听见不好,说不得这女子偷了刘家东西才被赶出来。”
“也有可能与下人有染,毕竟丈夫死了,晚上寂寞难耐嘛。”
细细碎碎的的言语在人群中传递,偶尔引起哄笑声响成一片,但这种高门大户之中的事,众人也就看看热闹就好了,待到下午黄昏落幕,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那女子抱着包袱缩在府邸旁边的角落里,像是在等待院门打开。
中途也不免有好事,贪慕对方容貌身材的浪荡子过来调戏一番,但大多都被那女子骂走,泼辣的模样与之前楚楚可怜的神色大相径庭。
黄昏的余晖挂在了云头,街道上行人稀少起来,那边表演的二人也收拾一番,准备离开,其中单薄身形的男子看过同伴,后者领会的点头,持着一根木棍走去角落,那道窈窕身影面前,将一块饼子递过去。
“天快黑了,没去处干脆随我走吧。”
落魄的妇人目光抬起来,黄昏的日暮里,这男子长的俊朗雄伟,眸子里不由泛起秋水,大有好感,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接过了饼子,狼吞虎咽的吃进嘴里,对面,男人从她坏里拿过包袱挎上就走。
妇人拍拍裙后的灰尘,含着饼子连忙跟上。随对方一起出了城,一路走下来,便是有些走不动了,便让之前那名俊朗的男子背着,脸悄悄靠在对方后背,“只要郎君不嫌弃妾身,妾身甘愿与你一起吃苦。”
郊外小道上,旁边持刀的另一名男子拨弄刀口,嘴角浮起冷笑。彤红的天光照过田野小道,背着妇人的男子,声音忽地响起,随后,脚步停下站定。
“你可记得一个赵平的男人。”..
妇人听到这个名字,身子顿时僵了一下,抬起脸时,整个人一轻,向后仰倒,直接被掀到了地上,双眸里划过惊恐的神色,双脚不由蹬在地上朝后面挪动,“你……你认识我?认识……我夫君?”
“我叫赵云……”挺拔的背影慢慢在这片天色里转过来,原本温柔的眼睛变得冷漠,“.……若没有意外,我该叫你一声大嫂才对。”
“.……不……不……你吓妾身的对不对……”那妇人已经吓得不轻,她嫁给赵平后也是知道夫君有一个亲弟弟在右北平,每月也有书信,后来书信渐渐少了,以为对方可能已是战死,成为刘孚妾室后,也就没想过这方面的事,眼下陡然见到对方就站在面前,哪里还不清楚是来干什么的,“.……你是不是吓我的,求你不要说这话,妾身给你当婆娘……给你生孩子都行。”
“伦理不能乱,当有别。”赵云伸出手,旁边夏侯兰递过一把刀,他提着刀柄放到妇人手中,“我兄长在阴曹很寂寞,没有说话的人,你该下去陪他……”
“求求你别杀我……不要不要……”
妇人面容扭曲的哭叫,想要撒开手中的刀,但对方的手死死将刀柄固定在她手里,慢慢的抬起来压在白皙的玉颈上,冰冷和死亡的恐惧传遍全身,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双脚不断在裙摆下踢腾。
“别怕,不疼的。”赵云握着她的手,朝颈脖一抹,一股血线彪射到了他脸上,还带着温热。
哭闹的妇人,话语、表情在这一瞬间凝固下来,大量的鲜血涌出伤口,轰的倒下,娇弱的身子蠕动、抽搐,张大的双唇艰难的发出‘咕咕’的嘶哑声响。
赵云起身,掏出素帛抹去刀口上的血迹还给夏侯兰,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褪去温度的女尸,转去看向余晖里的城池轮廓。
“听说袁绍正在攻打上党郡,这邺城被于毒弄了两次,咱们也弄它一次吧,算是给上党郡那边缓解压力。”
“嗯,国让那里估计也等的不耐烦了,遮遮掩掩这么久,再拖下去迟早也会暴露行踪。”夏侯兰将刀锋插回鞘里,“如今兄长的仇已经报完了,子龙也该放下了。”
捡起地上的木棍,赵云朝他笑了一下,挥了挥手,转身朝前方走去,声音很轻的飘在风里,“我这样很好,走吧,别让国让等急了。”
不久,夜幕落下来,仇怨已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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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豫州许昌,先行的队伍已抵达城外一百里,大胜归来的消息已在城中卷起了风浪,夏季的暴雨逐渐蔓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