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郢自然不会晚多久知道这事,起码进金阳殿之前就听着信了。连着小宫女前几天烫伤储妃的事也一并知道了。
毕竟申容当时是叫了明生去唤狱丞的,太子要想不清楚也难。
天刚黑没一会他就过来了,也没像从前那样先让人服侍了净手。而是闭了会眼,也没说话。脸上阴沉得犹如暴雨来临前的天色,周围人都不敢吱声。
申容心里其实是做好了准备的——早在得知了田婉儿和家里联系的话以后,就做好了准备。而且这路数和上一世还一模一样,她也没什么多怕的。生死也都经历过了,还怕这些个?
要一定说个不同的地方,也就是两回死的人不同了。
从前死的是明生。
上一世也像这样,明生因为一件小事不小心弄伤了她,其实也没怎么着,过了几日他就在前院耳室里上吊了。
那时她是真受了吓,故而没能及时处理,就由着人风言风语到处乱传,传成了明生是因为储妃的苛刻对待而自缢。
刘郢由此更不喜她,不喜她一过来就将太子宫和谐的氛围打乱,不喜她行为处事与自己伪装的截然不同。这样的印象一经落下,往后就只有越看越厌的。
这一世换汤不换药,还是这么一个陷害的思路。
等刘郢缓过来,面向申容时的神情竟不是她预想的那般烦闷。
“我估计……”他半倚在凭几上,手里转着腰间的玉佩。“她就是自己吓自己,以为你不放过她。”话一说,觉得不大对劲,“以为你身边的奴才不放过她。”
太子为她解释得这么好,她总不能自己替自己说好话的。拿着帕子往眼底点了点,唉声叹气的,“是我没能做好。要是那两日多关心关心她,也不能让她自己瞎琢磨,害了自己。”说着,泪水就收不住了,连语气都变得颤抖,“好歹是条人命啊。”
这样子多明显是哭了。可她偏又立即低下了头,趁着眼泪落下之前,迅速抹了去。
委屈可怜的模样一下就撞击到刘郢心里头去了。
“哪能怪你?往最先前说,受伤的还是你呢。”一边说,一边揽住她肩头轻拍着。“也是你心善,没去计较。要是换了前朝的霍姜夫人,她当即就能死了。”
这又扯远了,那前朝霍姜夫人可是个敢喝人血驻颜的角色。再怎么狠毒也不至于比那位啊。
她没多在意这话,软绵绵地靠在太子怀里蹭了蹭。
不说话代表还是难过。刘郢手上动作也就没停,原本的焦躁又开始转为心疼。
过了一会,在她额发上落下一个吻。说让她先去含丙殿住着。
怎么说现在金阳殿里也晦气,申容的寝殿后头还就是后院,虽然看不见那口井,但是夜里也瘆得慌。
“明日起,差人给这儿祝祷去了邪气,等都做好了你再住回来也不迟。”
她躺在太子胸口无声地点了点头。
等了一会,也没能等得太子提起田婉儿应该怎么安排。好歹都住在金阳殿里头,后院发生了晦气事,就接走了储妃,落下了良娣。里面的区别未免太明显。
刘郢虽没注意到这层面,申容作为储妃却还是要把事情办得体的。也就下令将田婉儿也接走了,搬到太子宫北边一处空着的殿室内。连手下差使的宫奴都给她多添了几个,可谓关怀备至。
第二日往兰房殿去请晨安的事也没耽误,田婉儿提早到含丙殿外候着。申容出来时,先温柔地问起她:“在新地方住得可还习惯?有短缺什么?”
田婉儿低眉答话,似秋日里一抹和煦的微风,“储妃安排妥当,妾身在那处住着挺好。”
“那就好。”她学着刘郢待自己的,也拉起田婉儿白玉般的手臂拍了拍。
……
郑皇后是听着消息了的,二人才入殿,就把申容叫到跟前去问话了。
“是怎么回事?”
“人送到狱丞那去了,还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跳的。要是的话,也太可惜了些。殿下昨日说,估计是她自己吓了自己。”她细细地回答着,一边叹气,手上习惯性给郑皇后布菜。
答话里是两层意思:自杀还是他杀说不准,若是他杀——绝对与她这个储妃没有关系,不然她何必特地叫了少府狱丞,兴师动众地要查明真相?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是自杀,太子都明言是那小宫女自己吓自己了。太子宫的主人发表了看法,旁的人也就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总之呀,就算是传起小宫女前几日烫伤过储妃的话。也和储妃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郑皇后长叹了声,也没什么心思用膳了。过会换了语气,又开始嘱咐起申容来。
“也就是一条贱命而已,还不至于搞得这么风声鹤唳的。流言传得多了,是或不是,旁人都免不了要怀疑是你怎么她了。”
“你还是要留神,叫下头人盯着乱说话的。必要的时候,来个杀鸡儆猴。不然镇不住。”
她心里冷笑起来,这后宫的管家娘娘到底是姓郑还是姓申呢?她管好太子宫不够,还要伸手管着整个后宫?
面上却还是体贴地给郑皇后夹了块藕饼,“是,儿媳知道了。”
说话间,田婉儿已经随后续上菜的宫奴——落座到了案几的另一旁,就静静侯在郑皇后身边。也不知听了方才那番对话,心里是怎么想的?
等撤了案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食物,申容抬眸瞧了眼郑皇后,对着她又瞅向了田婉儿。
这丝毫没掩饰的一眼瞟过来,田婉儿余光察觉到,便往前看了看。
还没能反应过来储妃和皇后打量着自己的眼神是为何。下一刻郑皇后就对着她开了口,“你先退下吧。”
她愣了愣,已然明白了二人是有话要避着她。
应声退下时,又往申容那看去,见她正注视着自己。眸色微闪,泛起的光泽被长长的睫毛掩盖,带走一片复杂神色。像是在感叹,又像是惋惜。
她不禁猛地吸了口气,一瞬间都不知道要如何往外吐了。
两道厚重的木门一经阖上,殿内所有便与她隔绝开。看不着、也听不到里头发生着什么。偏还有储妃手下的两个大宫女挡在了门口,那眼神一对上,并不是往常那样柔和,还带着些说不上来的凌厉。
如何连宫奴都敢欺压到她一个良娣身上来了?
她心中恚怒,但没一会就被更深的恐惧压过。方才的席间,皇后与申氏储妃只说了那宫女的死,对话看似结束了,可也没换到旁的话上。
尤其申氏最后看她的一眼太古怪了。
莫非是狱丞那儿查出了什么?还是贾良安排的人事没做干净?
她脚跟一崴,由宫奴搀扶住以后,像是慌了神一般,快步往丙舍回去,一边低声吩咐:“把贾良叫过来!”
*
兰房殿正殿内的旁人一应退下。里头的人小声对话,申容坐得离郑皇后更近了些,“我听叔衣说,您前两日吐过几回?”
郑皇后头一回面露难堪,扭头避开了申容的目光,“该死的老东西,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您别怪她。这事您不听劝,她也是为了您好,没了办法才来找我的。”
“劝什么?”郑皇后忍不住回头瞪了她一眼,看样子是一提这个就不行。但架不住没底气,说完就又瞥开了目光。“孤心里有数,你也不必替孤担忧。”
“我如何能不替您担忧?”她把逼过去的目光收了回来,对着案几叹气,“您与赵优人的事,我也从未阻止过是不是?可如今有妊到底不同,您怎么还能想留着?”
弄得这样荒唐,多年长不出庄稼的地也开了花。就算真想生,这个年纪的妇人受不受得住也难说。又何必冒着双重危险,让自己鬼门关里走一遭?
“陛下——”过了许久,郑皇后虽依旧没回头,但语气也软了一些,“陛下这两月也来过几回。时间对得上。”
看样子是非得把这顶绿帽子给皇帝戴严实了……
和儿媳妇说公公婆婆的这些事,估计她也害臊,说了这一句以后就不愿意再多开口了。后来任凭申容怎么拿身子骨说事,也坚决不改变想法。
申容也就算了。郑皇后自己愿意冒这个险,她何必真费心费力地劝?事情发展到最差,左右不过是成帝知道了,要大怒。但怎么也不会动手杀了郑皇后,毕竟前朝中央还有郑老将军手下的人呢。
帝后相争,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只要不牵扯到申家,她自不会多嘴。
出兰房殿的功夫,茵梅立即凑了上来,“良娣差了贾良回家带信。还没出宫就被我们的人拦下了,现下人正在耳室。要如何处置?”
申容踱着步子,脸上才终于轻松一些,“看好他,先把信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