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刘郢回来的也早,少府都出手了的事,他便是白日一整日都在天禄阁,也都听说了,不过同外头的人一样,还只知道北宫的太子孺子被冻死在了西宫。
往席子上一坐,连袍服都没脱,就先烦闷地问起来,“怎么回事啊?”
申容就故作难色的朝他那看过去,才徐徐交代起来——不过同与郑皇后交代的一样,都隐瞒了戚子在里头的建议。末了不等刘郢开口,又加上一句,“也难确保是阿慧年纪小,遇着事惊慌,所以没能妥善处理。”
太子听着这话,脸上登时现出几分显而易见的嫌恶。往前看田氏,做出来的事虽恶毒,但好歹还有点心机,叫人看着是费了些脑子的。现如今的王氏,却也太蠢了些,管家都不到半月,就能出这样荒唐的事。
不给人请侍医,她自己又能落得什么好?
“就做是大玲姬自己要跑出去的罢。”申容撩了他一眼,“我往母后那也是这么交代的,她也没要如何,只念叨了阿慧两句。”
不然总不能为了一个舞姬去处罚了王慧吧?虽然王家女的家世还不至于有田家女那样难动,但在这深宫之中,以大玲姬那样的身份也确实犯不着大动干戈,而且就算说出去,也不是王慧故意要害人性命,只能说是她刻薄的心思不知道收着。
这件事,还就只能这么去办。
太子只得一闭眼,虽然没说什么,不过瞧着这模样,估计此后也就要冷着王氏了。本来生得就不对他的胃口,做事还是个不稳重的,那可不半点看头都没了?
申容小啜了一口甜水,由着寝殿内维持起一阵宁静,听了会炭炉里微微的爆裂声,又对着了太子,“再说个您听了要高兴的罢。”女儿家眼波流转,尤显乖巧,“小玲姬怀上了。”
她这语气是平和的,一对水杏般的眼睛里也透着光彩,好似真心为小玲姬有妊而欣慰。
刘郢起先还支颐思忖着什么呢,这样的话出来,他抬眸双眼一亮,自然是大喜。这孩子盼得太久了,况且起先才丢了一个,能再听着好消息,他能不高兴?
只是他平复得也迅速,凝视上身前的申容,眉头缓缓拧起,就不见半点方才的惊喜了,“你去瞧过了吧?”
太子这语气里多带着试探,很明显在收着自己的喜悦。申容愣了愣,一时半会没读懂这意思,就继续笑着,“是,去瞧过了,她人精神不错。”
“你如何想?”
这一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她的眼珠子缓缓挪了下去,头一回没了话,脑中思绪纷乱,却忽得又见刘郢朝她这头挪了挪,也没说话,案几下的一双手就伸了过来,将她整个人都搂进了怀里。
幔帐后的烛光罩在了夫妇二人身上,一对相依偎的影子就映在灰黄的墙壁上,好似帛画上那交颈的鸳鸯。
申容只能顺势靠在他的胸膛,却依旧是懵怔。她一直觉得自己很懂刘郢了,懂他要什么、为了什么,只有当知道了他的目的以后,她才能更好地去配合,做好自己储妃的角色。
可这一刻,她又当真是看不明白他了。
面对头一个孩子,他不应该欢喜雀跃的与她这个主母嘱咐起来——让她照顾好小玲姬,保得孩子平安出世吗?
她在刘郢怀里猛地一僵,仅仅是这一瞬间,又忽然明白过来:不,这不是头一个孩子,头一个,是她肚子里没能保住的那一个。
所以他现在是在在意她?怕她委屈,怕她想起头前那个,心里不好受?
若是她先前一直不曾怀上,这一刻最好的做法或许就是从头欢喜到尾,让刘郢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地跟着喜悦。可要是先前才小产了一个,确实不论她有多高兴,都似乎总透着几分不真实。
只是令她想不到的是,刘郢会这么快把目光转移到她身上。
这道视线就仿若一道炽热的光,将她照得还有些不适应,有些狼狈,甚至还有些想避开。她颤抖着垂下了双目,一瞬间闪过过往那些画面——那个不到两月就没了的孩子。
毕竟才小产不过半年,这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算长,要说就是昨天的事,仿佛也说得……于是她将脑袋完全埋入了刘郢怀中,罕见地漏出了几分真实的情绪。
“我确实为您能有个孩子而开心,可我,我也确实有点难过。”
别说是申容了,就是刘郢有时候闭起眼来都好像还能看到那一日,郑皇后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似的,说那个孩子是命里没福来。
嫡长子的意义,本来也是不一样的。
太子的双手忽地也束紧了,扣着申容的肩膀靠近自己,让两个人之中不透着多一丝空隙。
他说,“是个儿子,生了就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