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房殿内热热闹闹的一出戏才静下来不到片刻,北宫的天禄阁前也没多安宁。
此时已经天黑有一阵子了,按着平时这个时辰,太子过会不是要回含丙殿,就是往金阳殿去找储妃的。
往往这个时候,尽善就需要在外头安排好,譬如待会若起风要备袍子,落雨要备伞,太子不想走动了要备辇,要走回去就撤了辇,还得观察太子预备出来时的脸色,按着来提建议,备好夜里的果水,或是燃的各色香饼……总之,刘郢要回太子宫的前几刻钟,尽善是最忙的时候。
可偏偏这会他要应付来请罪的王良娣。
早不来晚不来,赶着太子正要回去的时候来,难不成还是想认完错以后,人就能顺道跟着去你屋里?
尽善嘴角一扯,今日正是小玲姬搬去金阳殿偏殿的日子,太子无论如何也会往储妃宫里跑的,看看孩子娘,要是心情一好就召了小玲姬服侍,要是按平时一样,就和储妃待一块。
回头若是瞧见小玲姬再想着死去的大玲姬,你这管不好家的王氏就更惹人厌了。
尽善能想得如此透彻,那是因他日夜跟在太子身边 ,再清楚太子的心不过,可王慧不是如此,永巷宫的王美人也不是如此。
当日上午王慧就去永巷找了王美人,王美人思忖良久,决定让王慧来和太子亲自认了错,正要挑个太子预备夜里招人服侍的时候。
“若是瞧见你委屈的模样,你再梨花带雨的示示弱,时不时瞄上他一眼,晚上好好伺候,这事兴许就不知不觉过去了。”
王慧念着王美人白日的话,便是特意挑着这个时辰来的,万不想还未开口诉委屈,就被门口的尽善挡住了。
“你都没有进去和殿下回禀,怎知殿下就不会想见我?”
“实在并非奴婢不想,而是奴婢劝与良娣,今夜就不要来了,再等缓个几日呢?”尽善弓着腰回话,说完心里还嘀咕着——宫里只怕再找不到他这样地位高又纯良的中官了。
虽说王慧心里也知道这个尽善在太子宫的份量,可回想姑姑说的话,又仍觉得误会早解除了早好,再一深想下去,申储妃娘家有难那段时日,天子往太子后院接连送了好几个良家子,现在人都是眼巴巴的等着太子过去呢,自己要是再等几日,不就看着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何况一别数日,她也甚是思念太子,哪怕今日不召她侍寝,就是见上一面,说说话,那也是值当的。
况且太子素来温和,她还不信她当真哭上一哭,太子会不动心?
心中笃定,就越不想管眼前这宦官的话了,“你不进去传话也罢,我就自己在这里等罢。”
尽善双腮一颤,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又嫌恶的神情来,不过很快,他低下头发出一道无声的冷笑,就往后退到院内去了。
这时辰正好,两个人的对话才过去没多会,屋内就传来了唤人的声音——尽善知是太子要回去了,示意了身边的两三小黄门去备辇,又领着徒儿庆喜褪履弓腰进去,太子扭头看了他一眼,往回继续与罗甫和东方卫炘说着话,后头站起身跟出来的是焦顺,几人就这么相谈着走出来。
尽善就是想趁着这时候提一嘴王良娣,都找不着空隙,就只能冲身后的庆喜悄声道,“待会挡着点王良娣,别让她扫了殿下的兴。”
“是,师父。”
自然的,有了这一通安排,王慧就算是与太子对视了一眼,也没能说上话。
她来的太不是时候了,不仅遇着太子正和人说话,瞧着还不是很愿意搭理她,起先她原想着张嘴唤一声,好引起太子的注意。
哪怕有一个眼神许可都好,她起码能跟着过去。
可太子方才目注她的那道目光实在太冷了,就仿佛在用一把刀子直插进她的胸口。王慧木在了原地,等太子一行离去许久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良娣,咱不回去吗?”戚子在她身后说话,才将她点醒。
*
太子到金阳殿的时候,申容还身处兰房殿未归——方才被信平侯夫人那么一压,就算没动到筋骨,皮肉上的伤还是有的,宫奴才上完药,郑皇后也没急着让她回去。
婆媳俩又说了一会话,郑皇后无非是就方才的事和她感慨感慨,思来想去,也觉得自己往前是太忍让信平侯夫人了,说不准往后还是害了她。
这话止住一会,郑皇后大概是想起信平侯那一家子就头疼,也不再提,过后又问到了小玲姬的身子。
“我下午才把她接到我那儿,正预备让太医去瞧瞧的,后来就来了您这。不过瞧着她身子也好,身边也安排了人照看,明日一清早再请人去看也一样。”
郑皇后点了点头,放下玉盏,提起小玲姬自然而然想起大玲姬,想了多久这里头的事,就沉默了有多久,突然一叹气,又开始骂起来,“蠢笨如猪,提拔她是来生养的,这么久了不见动静,还做出这样的事来,与她姑姑真是不能比。”
“王娘娘——”申容将目光放置身前的案几上,轻言细语地接过话,“好像也是知道的。”
郑皇后一惊,“什么?”
申容便做惋惜状,慢吞吞地说了起来,“原是不想同母后您说这些的,可如今闹出了人命,终归是件大事。”一面说,一面挪坐得离郑皇后更近些,声音也放低许多,“阿慧同王娘娘亲近是自然,毕竟连着血肉的关系,总是一般人不能比的,可自打搬入金阳殿至今,她有什么事都只同王娘娘说,也只听王娘娘的,妾往东山去之前就嘱咐过她,让她有处置不了的事,就来找您或是叔衣,不想她还是没听得进去。”
“妾觉得不妥,可也实在不知道如何说的好,总不能叫人远离了自家人的罢,这才没了办法和您说,也和您请教。”
后宫最忌拉帮结派,就如同前朝忌讳大臣们为利益各成党派一样。
郑皇后又岂能容忍?
原先她也只当王慧是年纪小,初嫁人,要依赖自己姑姑是人之常情,所以可以说得上还有些纵容,就连婚前一夜也允许她不按规矩的住在王美人宫里,这期间,或多或少也因为郑皇后信任王美人是个老实忠厚的人。
万不想就连她也如此使心作幸?
知道了如何不首先来报自己?难不成还以为能瞒下去?
郑皇后自认识人无数,已是无人能逃得过她的眼睛了,不想竟在眼皮子底下被人骗了。
越想越气,她一拍桌案起身,“没了半点规矩,孤看是放纵她们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