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齐袭,阴晴不定,水难免不会飘到屋子里来,申容轻声示意两个大宫女去把南窗关上,留着东西两边的窗牖通风,自己捻裙穿履行至廊下。
不过抬头的须臾,雨水就已经仓惶落了地,伴着阵阵斜风,吹到了廊前一棵油绿肥大的甘蕉树上。
雨声似鼓点,一同带走了午后的困顿,大院内两三宫奴提着裙尾快速奔走,丙舍檐下滞留了几个小宫女,笑着赏雨说话。
不知几时,尽善悄然从一旁过来,在雨声中靠近了申容,她余光代过,问,“殿下醒了?”就见尽善摇了摇头,“还熟睡着呢。”
便了然颔首,安安静静地继续赏雨,也不欲与他对话下去。
岂料这中官似是带着话来的,也不急着离开,倒是随她一同看了起来,趁着雨水落地,在一片嘈杂声之中,脸上的笑意缓缓挂上了唇梢。
其实申容心里大约也有数,能估摸着他过来的意图,可直到听完他直言不讳的字句以后,才觉得以往她还是将这人想得太简单了。
这个尽善确实比一般宫奴要聪明,也比其他人要看得更高、更远,他话里的意思——是不单单要达到霍育那样的地位,他要自己将来是在皇帝身边位极人臣的存在,哪怕之后的相国到了他跟前,都需得阿谀求容。
尽善脸上的八字眉扬起,带着和顺的笑意,接着说:“储妃与奴婢联手,岂非事半功倍?咱们都是近身伺候殿下、服侍将来天子的人,若相互照应,今后谁还能媲美得了?奴婢所求其实并不多,奴婢保您今后一路安稳,稳坐后位,您就保奴婢近身伺候殿下,任谁也不能取代,您说这想法,可行不可行?”
申容心下冷冷笑着,其实这做法不是不成,她也确实需要刘郢身边有一个自己的心腹,可这人是谁都行,偏就不能是这个尽善……
女儿家脸上的笑意浅淡,没急着应声,倒先接起了廊下的雨水,任由玉指染湿,再轻轻挥去,才不疾不徐地说,“我倒从没想过,你还存着这份心。”
尽善就低眉带笑,不见半分惶恐,只觉得申容是在夸他,神情中还多有得意。
她瞥过这宦官一眼,语气微微一放,“可我又何必同你这样犯险?难不成我的位子今后还能有变?”
“防范于未然嘛。”尽善料到必不能顺顺利利,回话的姿势就仍旧恭敬,“储妃您就不想万事稳妥?”
言罢,就听这申氏储妃笑了两声,回眸瞟过他一眼,又轻笑着收了回去,竟是保持起了沉默。
这等待的时间倒是不长,可瞧着这场雨就要收尾,申氏又半天不见回应,他也终于有些等不及了——难不成就非得逼他说出来?闹得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他是再等了一会,才强装镇定地说起来,“奴婢原也不打算瞒您,今日就斗胆说了,您与益北王的事奴婢都是知晓的,不论往前在皇陵行宫,还是这段时日在南宫,奴婢,全清楚……”尾音放重,意在警告。
雨声在话语中渐渐隐去,廊下两道人影都未动,申容徐徐收回了接雨的手,脸上的笑也一起收敛,浅红蔻丹藏于袖中,抓住了内里的锦缎。
“尽中官,你所言可有实证?”她轻言细语地说,“你又觉得将这事说与太子,你自己的下场会如何?我若要置你于死地,可比你害我容易太多。”
作为太子亲信,尽善常年伴在太子左右,这里的哪个女人最受宠、权势最高,他只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于申储妃而言,要害死他这个中人虽还不至于是件多容易的事,但只要费些心思,也不会太难。
所以就算最后真能靠通奸拉她下马,但告密的人多半也会落得个两败俱伤。
申氏这话说得,实在意味深长——
尽善不免沉默下来,扭头掂量了一方屋内,再回首时,神情又放松了些。
他笑道,“储妃入宫也有些年头了,应当知晓,在这里头无事总比惹事强,奴婢今日来,原也不是想来惹事的,既要请您与奴婢联手,奴婢便是诚心的,不防与您透个底,奴婢很早之前,就奉殿下之令为兰房殿做事了。”
申容拧了拧眉,却是真没懂这话,只顿了片刻,忽又想起那年宫女沉井,当时明明都封锁了消息,可只第二日就传到了兰房殿。
难不成这含丙殿的内奸……还是尽善?
不禁用余光瞥过,只见这宦官再上前一步,低声说,“奴婢的位置可远不止储妃您见到的。元年起,太子就让奴婢以自身之名往皇后身边递消息了,以取得娘娘的信任,之后再将娘娘殿中的消息,一五一十禀告给殿下。”
话音一落,天际闷雷响起,已是云销雨霁,申容挑了挑眉。
原来还不是含丙殿里出了内贼,是刘郢为了取得兰房殿的信任,舍小谋大,先割了自己身上不痛不痒的地方,借尽善的口出卖到兰房殿,好获得更多的消息。
难怪当初,他能知道赵金背后的事……
“储妃您,现在意下如何?”尽善再打量了她一眼。
申容就配合着转回了身,脸上的笑靥重现,同样看了对面的人好一会,才道,“好,就如你所愿。”
得了肯定的话,这宦官的脸上才露出几许满意,随即颔首再与储妃行了礼,“储妃安好,奴婢这就进去瞧瞧殿下。”
雨后的土腥味在他走后皆数返了上来,虽是刺鼻难闻,却也打开了人模糊的神思,申容也没过多理会,回身再去看起院内旷阔的风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