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郢手上一空,略微扫兴,才开始往这屋子里打量起来,不免打趣,“你这布置得倒好,我还担心你受苦来着。”
申容也以为她会受苦,可来时见宫奴们来来回回地布置,就明白自己这个苦是吃不成了的,她莞尔而笑,预备也跟着打趣,忽然念起太子宫内倒还有件喜事——刘郢好容易得了个儿子,而这孩子也是生母难产而亡的,说不准他心有戚戚焉,日后要越发看重起来。
自己要是一句都不提,未免显得太过冷漠,口唇翕动了一下,就还是提了嘴,“您去看过阿炜了吗?”
太子爷头一点,方才还有些放松的神情,顿时就凝重了些,“看着挺可怜的。”
早产的孩子,还是用那样的方式拿出来的,能不可怜?申容也就再凑过去了点,“幸好母后配了之前照顾阿权和阿思的几个老妪过来,不然要是金阳殿里没了人,我也当真在这待得不安生。”
她还欲说阿炜,刘郢倒是瞅见了她的手,“你这是怎么了?”她就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一背,“洗澡的时候磕破了,不是什么大事。”
还当真不是什么大事,这会血都干了,也就看着殷红,好像多严重似的,但也说不上多疼。
可太子爷看在眼里到底不同,也就招手唤了海三进来,令其往永巷令那去取备急的药箱箧,等人回来,又由两个小黄门给她手上正儿八经敷上了药粉,把血痂去了,外翻出来的皮拿小剪子给剪掉,另有人在旁边取出个匜盒,底座朝着油灯上滚过几回,待那脂膏一化,取了把搔头在火上拨一下,沾着油敷在她的伤口上,最后细布这么一包,看起来倒的确没方才那样瘆人了。
宫奴们忙活的时候,申容就盯了很久,还在想有些小题大做,只听对面太子唠嗑似的说了这小半月的事。
“我这回是带了韩苌一同去的,他竟有些真本事,头前郡下一个乡里两拨人斗殴,一共百把来号人,我这又正要用人,就只给了他几十个兵下去,不成想天还没黑他就回来说是摆平了,后来数日竟也就此安生,没听见下头再闹动静。问了几句,才知他竟还懂些兵法,难得。”
她一双眼珠子瞥过去,笑道,“您怎么想着带上他了?”
禁军里头的小人物,怎么一跃就能跟着太子外出办事去了?
“出宫的时候与他打了个照面,我心想他看着结实,回头要是郡下闹事,拿他那身子板出去显摆显摆,也够威风的。”
申容就嗤笑了声,原来还是看中了人魁梧的身板呢?
“您要瞧着他好,就多用用呗。”她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之前你不还哭哭啼啼,叫我不升他的官?”太子盘坐起来,颇有些要闲聊下去的意思,看样子是不急着走了。她就跟着抬腿上了榻,半举着那只被包扎起来的手,说道,“这不您自己觉得他好吗?要有可用的人,尽管去用,对您好,我才说的。”
这话说得还算中肯,都抓不出可以调侃的地方,刘郢若有所思,脸上笑意渐渐温存,就没说话了。也不知道这会是几更了,外头都听不着人打梆子,不过从他过来时天就不早了,又待了这样久——申容就算有心还想和他多聊会,但也不能真留下他,不然明早太子被人瞧着是从永巷宫出去的,这可怎么说?
皇帝成了年的儿子们,基本都不往永巷宫这头过来,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毕竟往东边过去一些的排排宫室里,可全住着那些他年轻貌美的小妈们呢。
“时候不早了,您回去歇着罢。”她索性直言道。
太子大约自己也意识到了这问题,张手叹了口气,“成,我明日再来瞧你。”
不论多早晚,主子有令,奴才就得候着。
都已经过了子时了,明生因为太子爷的一句话,还候在含丙殿前的,等人回来,才上前恭恭敬敬磕过头,“殿下。”
“进来罢。”刘郢就领着他入了殿。
跟在身后的黄门也懂规矩,都老老实实伫立在廊庑下,海三往那并未阖上门的屋内瞧去,自忖了一番,就让外头几个年轻些的宦官回去睡下了。
那几人一时惶恐,还不敢退——毕竟往前跟着尽中官,只要他还在,他们就得陪着,等着他一道回去。
“估计问完话就得歇息了,你们杵着也没事,回去罢。”他再招了招手,众人才犹犹豫豫地退下。
“阿予确实是储妃安排过去的,但她之前也不在储妃身边服侍过,一直是在后院做事。”明生在屋内率先开口。
太子往腰后凭几一靠,又揭开了案几上的小香炉,没燃上香——他微微皱眉,把盖子放了回去,“我知道。”
“那个叫阿予的宫女,你有了解没?”太子自己起身往墙角的竹篓里捡了两盒子香灰,回来揭开炉盖,取出塔模,开始配起了香。
明生顶着眼皮看了眼头顶的太子,又瞥了眼外头廊下的海三,开口道,“奴婢只知她是太康五年那一批入宫的。”
说完就没了旁的话,毕竟他是个中人,在贵人的院子里鲜少同宫女们打交道。
可过了半晌,没听太子出声,明生遂又好奇地看了过去,才见是他烦闷地闭上了双眼,过了好一会,将手上香点着了,盖子一盖,“这几日你宫内外都好好查查,看她在外有没有个亲戚什么的。要关系近些的,最好能挟持得住她立即开口。”
“是……”明生心领神会,瞥到炉上飘出来的一绺绺轻烟,就伏身退了出去。
待到了回廊边,又略略缓了一会,步子才悄然停住,回想到方才屋内的事,朝着门口的海三走近,“伙计好心提醒你,殿下进屋前,里头的香要点上。”
海三闻言一哽,这才反应过来——他原也是知道的。太子往平邑郡下去的这段日子,他没少做功课,只是一到眼下就浑然忘了,登时一吸气,又闻着屋内竟是有了香味,就朝里指了指,用眼神去问明生,只见他也指了指里头。
这么一明白过来,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倘若被骂一顿都还好,也是明明白白的,可偏生主子是自己去做的,还没说什么。海三顿时愧悔无地,十分的朝气泄了也有八九分了。
明生心下腹诽,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什么大事,下回记着就成,谁还没有个不上手的时候呢?还有明早,储妃那儿送朝食的事也别忘了,别让殿下说,你才去做。”
不说倒也真忘了,今日夜里既送过一趟,那明日肯定也是要送的,当真是才上任,做事手忙脚乱的,明明心里也明白的事,可到了跟前就是忘了。他抬眼朝面前的人看去,一时想感激,却见明生又拿手指了指屋内,顿时会意,就一抱拳,匆匆往储君寝殿进去了——还得服侍主人更衣歇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