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四年冬。
京师雪降,簌簌落下。
鹅毛一般的大雪,顺应着时代的洪流,笼罩着人间。
以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洛阳街道,此刻颇为寂寥。
一位身穿斗笠蓑衣的中年男子,步履匆匆,踏雪而行。
“那一年,真是残酷啊。”
何颙感慨着,心有余悸。
他年轻时,便显名太学。
太傅陈蕃、司隶校尉李膺等皆深接之。
只可惜党锢之祸降临,冲天血气透洛阳。
何颙神情中,仍旧透着一股深深的恐惧,那是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庞大的士族集团,经受狂风骤雨的洗礼。
何颙行走间,还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党人为官清正,品德高尚,时称君子。
他们有“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等称号。
三君指窦武、刘淑、陈蕃三人,为一世之所宗。
即值得天下黎庶学习的榜样。
何颙一度以为,贤人在朝,太平盛世即将降临。
党锢之祸的降临,让何颙的美梦破灭了。
他继续着党人的理想,隐藏在汝南郡。
这一次秘密入京,是为了和袁绍商讨大计。
何颙驻足在洛阳的长街,神情复杂。
仁慈,不能掌控利剑。
党人屈身守分,暗中韬晦,正是为了澄清玉宇。
他们一定会清君侧,铲除宦官。
大汉危如累卵,非重典不可力挽狂澜。
何颙回京,也带着浓郁的阴谋味道。
他确认没有人跟随后,轻车熟路地来到了袁绍的庭院。
袁绍和许攸纷纷出迎,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我在堂内温了酒,还请何兄移步。”袁绍非常客气。
他们都有着匡扶汉室的志向和野心。
三人落座后,何颙率先开口道:
“宦官当政,百姓民不聊生,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永昌太守曹鸾已经答应,为我等上书平反。”
党人的影响力非同小可,曹鸾只是一次试探。
“以曹鸾的影响力,如何能够成事?”许攸轻蔑道。
永昌郡,位于益州最偏僻的角落。
这种地区的郡守,根本没什么地位和影响力。
哪怕只是试探,也显得无足轻重。
“朝廷的态度,将决定我们下一步的行动。”何颙沉声道。
他别有深意地望了袁绍一眼。
“党人们答应了?”
袁绍运筹帷幄,目光睥睨。
“他们还是觉得本初的方案太冒险了。”何颙解释道。
“哼。”
“一群胆小鬼罢了。”
“流亡边郡,还不能让他们清醒吗?”
袁绍神态傲然,对于一些贪生怕死的所谓名士,不屑一顾。
何颙的眼神,闪烁煜煜的光芒。
“本初,你还是太激进了。”
“真要失败,将万劫不复。”
“大汉大厦将倾,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袁绍闻言,不以为然。
“党锢之祸,真的只是宦官坑害清流吗?”
“非也。”
“宦官背后的力量,才是最可怕、最强大的。”
袁绍望着庭外的飘雪深思,身形挺拔而孤高。
“这不是士族,应该谋划的力量。”
何颙陡然芒刺在背,好似感受到了什么大恐怖一样。
“只有汉祚遭遇危机,陛下才会明白,他一直倚靠的宦官,根本成不了事。”
“士族,是皇室、是朝廷唯一的倚靠。”
“汉祚是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宦官、外戚治天下也。”
袁绍字字铿锵。
这一刻,他俨然乱世雄主。
“真要这么做吗?”
“万一太平道控制不住,天下苍生都会罹难。”
何颙依旧不太赞同袁绍的谋划,如临渊而行。
“一群土鸡瓦狗罢了,没有士族豪绅的支持,如何能够成事?”
“只要朝廷解除党禁,士族自然会心向朝廷。最多半年,朝廷就能平定叛乱。”
“天子登基以来,凉州羌氐、扬州山越、益州賨民叛乱,多达十余次,不差这一次。”
“陈胜、吴广起义,声势浩大,结果呢?”
袁绍捏着酒盏,仿佛握着整个天下的权柄。
他和许攸日日夜夜的思索,终于想出了救国的方案。
也就是以危机,逼迫天子做出抉择。
在此之前,士族、地方豪绅,需要支持太平道扩张势力。
没有士族、豪绅的“香火钱”,太平道连聚众都做不到。
动则千人的聚集,不事生产、农耕。
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士族、豪绅通过土地兼并,占据了大量的田产。
他们的举手投足,都能倾动地方。
太平道现在只是小股传道,想要蔓延到数州之地,只凭借鼓吹是没有多大的效果的。
“本初、子远,你们决定怎么做?”何颙渐渐被说服,觉得可以尝试。
“趁着太平道还没有发展起来,安插我们的人手、眼线。”
“我们必须做到游刃有余,操控这一股新兴的力量。”
袁绍决定掌控这一头幼龙,彻底掀翻宦官的统治力量。
“不可,万万不可。”
一直没有开口的许攸,坚决表示反对。
“子远有何高见?”袁绍威凛道。
“我们做的越多,越容易留下把柄。若是被人发现,将万劫不复。”
“只需要给予太平道钱粮即可,顺势为他们经营声势,剩下的都不要管。”
许攸很有胆魄,但也很谨慎。
他首先考虑的,是如何把自己摘出去。
“本初,党人并非团结一致,时刻听候你的差遣,是人就会有私心。”
“哪天你得势了,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将你拖下来,落井下石。”
“你不能插手这件事,最好不要沾边。”
许攸查漏补缺,让袁绍拔然清醒。
和宦官的斗争,只是他们走出的第一步。
士族之间的竞争,同样残酷无比。
走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
“绍领悟了。”袁绍态度谦逊,越来越信任许攸。
“以本初的才情、谋略,名望本该在孟德之上。”
“只可惜为了远志,不得不韬光养晦。”
许攸唏嘘感慨,近来曹操的名声,越来越响亮、炽盛。
洛阳何人不知曹孟德,枉来人间一趟。
要不是《阿房宫赋》的出现,许攸和袁绍甚至认为,曹操已经投靠宦官、谄媚地讨好天子。
党人的谋划,正一步步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