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积云愕然,但心念飞转。
洪家二公子的及冠礼是九月中旬。
距今不到半个月的功夫。
最多能烧两窑了。
可她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还了洪家送泥料的恩情,只要还有转圜的余地,她就会尽力而为。肯定不会立刻就拒绝。
“难得洪老太爷喜欢。”她斟酌道,“不知道老太爷是有现成的图样?还是想我们这边帮着重新设计一个?大致上要烧些什么器物?多少件?最迟什么时候要?”
洪熙听着就吩咐身边的小厮去他的书房把放在书案上的一幅画拿过来。
“九月正是遍插茱萸的时候,我祖父想以茱萸为图样,烧一批福禄葫芦。”他转身对宋积云道:“正巧我们家收藏了一幅《九月九登高图》,想从里面截取一个图样。你看来得及吗?”
宋积云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们有现成的图样就好!是要烧青花还是釉上彩?”
洪熙苦恼道:“按理说应该烧青花。青花只要烧一次,容易一些。可照我祖父的意思,及冠礼应该热热闹闹才是,烧釉上彩更好。可这烧上彩要烧得好,颜色是关键……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到底烧什么好?宋小姐是行家,还请你帮我拿个主意才好。”
这个时候的釉上彩烧出来的颜色都不正,的确是个问题。
宋积云就想着能不能茱萸烧成矾红,枝叶仍用青花。
但这需要时间。
她犹豫道:“先把图样和器物大小定下来再说吧!”
洪熙点头。
小厮拿了画卷过来。
洪熙对宋积云道:“宋小姐随我来。”
推开花厅的门,里面是个雅室。
四面是齐腰的书架,中间是张放着文房四宝的大书案。
树冠遮着屋顶,满室的浓绿。
宋积云欣然前往。
洪熙站在书案前,亲自打开了画卷:“是前朝李公麟的书画。你看假山石脚,我祖父就想截取石脚的茱萸做图样。”
宋积云低头认真地观看:“他画了四、五丛茱萸。若是全用在福禄葫芦瓶上,会不会有点多?葫芦瓶上绘图案,通常斜画一丛,或者是只取三、五个红果,画一满瓶。”
洪熙思考道:“若是斜画一丛,怎么截取?若是画三、五个红果,又怎么画?”
做生意,原本就应该顾客至上,何况洪家还曾经雪中送炭。
宋积云左右张望着纸和笔。
洪熙忙帮她铺了宣纸,递了笔给她,还打开画盒开始给她磨墨。
宋积云铺了宣纸,快速地临摹了其中一丛茱萸,又临摹了右上角一簇茱萸果。
“若斜画一丛,就取这一丛。”她指给洪熙看,“若是画满瓶,就取用这簇果子,在福禄葫芦瓶上画九个、十二个、十六个不等。”
洪熙从她下笔起就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没等她画完其中一丛茱萸时已开始啧啧称赞,等她画完,指给他看时,他更是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道:“宋小姐不愧是宋氏窑厂的当家人,不说别的,就这手工笔画,线条明快,简而细腻工整,只怕整个景德镇都找不出几个能和你媲美的。”
“哪里!”宋积云谦逊道,可被洪熙这么一路赞扬下来,纵然明白人家这是在交际应酬,心里也还是很高兴的,“我这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她抬头朝着洪熙笑了笑。
那眼眉,就如绽放的夏花,灿烂明妍,瞬间点亮了有些幽绿的雅室。
洪熙一愣,心里突然涌现“朱萼缀明鲜,灼灼火俱燃”的诗句来。
他目光都变得灼热。
坐在花厅里的元允中,只觉得刺眼。
红漆书案前,宋积云和洪熙并肩而立。
正午的阳光透过枝叶照在他们的身上,仿若在他们身上洒下无数的金箔,让宋积云望着洪熙的脸庞妍丽而明媚,微微俯身和宋积云说笑的洪熙更从眼底流淌着如烈日般,挡也挡不住的热情的笑容。
漂亮得如一幅色彩浓丽水粉画。
连他们周边的气氛都变得静谧恬熙起来。
元允中瞳孔微缩,扬着下颌,慢慢地站了起来,推开了花厅的窗。
“咔嚓”一声轻响,热浪夹着花木的馥香扑了进来,在清凉的花厅里漫延。
宋积云和洪熙不由自主地朝声响的方向望去。
元允中背着手,身姿笔直地站立在窗前,正远眺着院中开得灿烂的花木。
感受到两人的目光,他转过身来,倚在窗边,哂然地回望着他们,一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
端是玉树临风,气宇轩昂,一派光风霁月的样子。
洪熙直觉不喜,暗暗皱眉。
宋积云却不禁抚额。
她怎么把这祖宗忘了!
他关键的时候虽然不会掉她的链子,可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他好心陪她来洪家,她却只顾着和洪熙说话,把他撇到了一边,他会不声不响地在旁边等着才怪!
宋积云略一思忖,索性笑着拿了刚刚画的图样笑着从书案后走了出来,道:“我画了两个图样,你帮我们看看,哪个比较适合?”
他的画她是亲眼见过的,水平可比她高很多。
她还是很相信他的鉴赏力的。
元允中目光清冷,定定地看了她几息功夫,这才眼睑微垂,视线落在了她手中的宣纸上。
不过是寥寥几笔,却将那茱萸的浓艳勾勒的栩栩如生。
他挑了挑眉,徐徐地道:“还不错。”
宋积云不禁眉眼带着几分笑意,道:“你觉得哪个好?我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元允中右手搭在窗边,并没再多看那图样一眼,语气却很随意,道:“时间太紧,斜画一丛好了!”
宋积云微愣。
不得不说,他提醒了她。
画师画画也是需要时间的。
福禄葫芦瓶通常都有尺高,满瓶画花可比单单斜画一丛需要花费的时间多多了。
她之前疏忽了这个细节。
元允中的话说得有道理,可说话的方式未免太容易引起歧义。
偏偏花厅和雅室都静悄悄的落针可闻,洪熙肯定听到了。
她不想洪熙有什么误会。
毕竟提供两种方案的人也是她。
“时间是有点紧,不过,齐心协力,总能想出办法。”宋积云说着,问洪熙:“令弟的及冠礼,都请了些什么人来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