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号,指挥官起居室内。
已经连续通宵了七个日夜的凯恩刚刚沐浴完毕,胡乱抹了抹身上的水迹,连袍子都没有裹一件,便翻身仰面躺进了床上的被子里。
他闭上双眼,想强制自己入睡片刻,一头银白色的湿发凌乱地贴在他的额上和脸颊两侧,水迹很快便将下方的枕头浸出了一片显眼的湿痕。
原本候在门口处的小型家政仿生机器人走到床边,自动调节到最低音量后,方才小声提醒道:“指挥官阁下,湿发入睡容易诱发头痛、局部湿疹、头皮下静脉丛炎等多种症状和疾病,建议您... ...”
“闭嘴,回去充电。”
凯恩双眼未睁,沙哑疲惫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室内响起。
机器人得了全舰最高权限之人的命令,便令行禁止地立即中断了未说完的健康建议,同时匀速走回门口充电桩的位置,在完成了充电口的对接之后,它眼中模拟人类眼神光的指示灯倏地熄灭,进入了充电待机状态。
小机器人的动静平息后,室内重新归于死一般的寂静,凯恩自嘲似的低低哂笑了一声,抬起手臂压在隐隐作痛的额上。
人工智能机械终究只是一堆程序和无机材料构建起来的死物罢了。
无论是这款最新型号的家政仿生机器人,还是担忧他的皮诺、提埃尔等人,再也没有谁会像她那样,事无巨细地嘱咐他应该如何修养神域,并在他没有好好遵守的时候,胆大包天地板着脸训斥他。
最近,他原本在瑜清婉的亲自调理之下,跌至80%以下的精神力紊乱度数值也即将突破90%的临界值。
再这样自虐一般地透支身体和精神力,她曾经做过的所有努力恐怕都将付诸东流。
他需要休息。
他必须休息。
凯恩在心中无声地说服着自己。
他从储物钮中取出了一块透着玉石光泽的红色圆形薄片。
385天前,泽尼菈星系七号疗养星球上的动乱之中,凯恩亲眼看着以一己之力与星际恶兽正面对抗的少女,被突然出现的空间奇点吸入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瞬间,惶恐和愧疚几乎要将他溺毙。
他经历过上千场或大或小的战役,曾力挽狂澜成功抵御了五次异种族政体的侵略;曾站在第一线率军围剿过三头星际恶兽;也曾毫无畏惧地和虫族女王正面对抗,甚至落得两败俱伤... ...
然而,在空间奇点这样远超人类之力所能掌控的范畴的自然灾难面前,他却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凯恩强打起精神,如行尸走肉一般主持完了清扫战场的善后工作后,独自一人浑浑噩噩地回到了烽火号上。
从登舰玄舱,到休息大厅... ...他漫无目的地走过了所有她曾经停留过的地方。
最终无知无觉地走到了瑜清婉曾短暂居住过的独立休息室,发现了被她意外遗落在床边柜上的那枚还没来得及归还的海蓝星陨,以及这块玉石质地的红色薄片。
在接下来的一年多的时间中,无论他将多少种最前沿的空间密封手段,使用在了这间被列为全舰最高机密级别禁地的独立休息室中,她本就若有若无的气息,还是早早地消散殆尽了。
唯有这两个被她无意间遗落下来的、轻若无物的小物件,成了溺水之人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他只有将这个这两个小东西放在枕边目光所及的位置,才能极其短暂地拥有一段并不踏实的睡眠。
无论日思夜想的凯恩如何期盼,少女却残忍地一次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中过。
他太累了,感觉自己已经很难再坚持下去。
在这个没有她的世界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次凌迟,一次审判,不断地提醒着他——你是个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无法保护,却仍旧怯懦地苟活于世的无能之徒。
他一边愧疚自责于没有好好爱护瑜清婉亲自为他调理过的身体,一边又矛盾地期待一个最终的解脱——也许,死后他们能在另一个世界再度相遇?
躺在床上的凯恩双眼失焦,思绪漫无边际地发散开去,他已经在构思自己可能的死亡结局。
如果顺利,他想在这次的军事行动结束之后,独自返回与她初遇的荒星Np-7,在那个如黄粱一梦的美妙际遇开始的废弃矿洞中,平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他的命本来就是她给的,不是么。
多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与偷来的无异。
若是战况不容乐观,战死沙场也算是一种不辱没他最高指挥官声名的宿命。
只是如今的洛修... ...恐怕不会让他死得太过轻松罢... ...
那少年早已不是尚在帝国军事学院时,只会色厉内荏地呲牙亮爪的小狼崽子了。
星际自由联盟无孔不入的情报网让他在意外发生后的半个小时内,便得知了泽尼菈星系七号疗养星球上的一切。
他在当天就向烽火号发来了同帝国宣战的声明,打响的敌对第一枪,就是在数日后率部攻占了已经因星际恶兽的袭击而彻底废弃了的七号疗养星球。
时至今日,那颗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星球,仍旧布置着不知其数的星际自由联盟军队,像是被抛弃的恶犬,固执地守护着主人在弃他而去之前,曾经短暂停留过的某个房间。
金盆洗手的星际自由联盟大总统洛修,在这一天重拾了他曾经的“疯狗”名号,开始胡乱攀咬那些他认为应当对少女的失踪负责的帝国高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