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你说，我先前确有此意。”
他没有掩饰此前的心思，却也没有在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时，表现出些许狼狈。
哪怕是疯了，他也是个从容淡泊的疯子。
“你——”姜清佑心头一紧。
果真应了他的猜测。
不由得令他为陆司昀捏了把汗。
“不过… …”陆司昀又说，移向姜清佑的眼神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我答应宁儿了，她不让我跟着她一起走。”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竟还有些失落。
仿佛只是要去哪个地方而已，宁儿不肯带着他，让他有些不高兴了。
姜清佑迟疑了一阵儿，缓缓松了口气。
如此便好… …
想来除了宁儿，也没第二个人能劝住下定决心的陆司昀了。
只不过——“她了解你的，也不想让你傻事。如今朝事风波不断，圣上几次想请你出山，都被你给回了。你整日整日的躲在这国公府里，恐怕也听说了外面的事情… …若不是体谅宁儿病着，你早该… …哎！”
说到最后，只剩一声叹息。
死局。
注定无解。
眺望窗外之景，一如往昔。
晚些时候，小厨房里炖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汤水，送到了主屋里。
陆司昀亲自喂着，姜晏宁才勉强多吃了两口。等那汤匙再次送到嘴边的时候，她是怎么也吃不下了，摇摇头，推开了陆司昀的手。
“再吃一口。”
陆司昀哄小孩一般的语气，想让她再多吃些。总共吃了不到十口，怎么可能饱了？
比起她往日的饭量，这一点汤水不过打打牙祭而已。
“吃不下了。”她艰难表示。
不想扫了陆司昀的兴，刚刚第四口的时候就很勉强了，硬是强忍着吞下去的。这会儿不停的从胃里往上涌，一阵一阵顶着喉咙，嘴里一股子酸味… …
“吃了不少了。”春杏在一旁递来帕子，替大娘子擦去了嘴角的痕迹，补充道，“方才午睡醒来的时候说是饿了，想吃东街的那家杏仁酪，百里大哥赶忙去买的，大娘子吃了小半碗呢！”
比起大娘子从前的饭量，自是算不得什么。可若是与这段日子相比，今日的胃口算是很好了。
“… …你多日吃的都不多，忽而吃了那小半碗的杏仁酪，可有觉得不妥？”陆司昀也难免紧张了些。
若是平日胃口好时也就罢了，空着肚子吃了小半碗的杏仁酪，只怕肠胃受不得的。
“没有，就是嘴馋了。”姜晏宁见他眼中忧色，不忍他如此担心的样子，主动去拉他的手。“倒是百里岳，说什么怕别人不尽心，来回走得慢了耽误了事，非要自己去… …也不想想他如今的年纪，还真以为是那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了？”
她今日心情好些，也有闲情雅趣开起了玩笑，逗得一旁的春杏和半夏、肉桂都在笑。
“真不吃了？”陆司昀问她。“小厨房里炖了一个多时辰的呢。”
“你喝吧。”她看着陆司昀，精神有些疲惫，强撑着想让陆司昀放心。“你忙了一天，也没吃着东西呢，就罚你把这剩下的… …全喝了。”
春杏连忙看向桌上的砂锅… …
还大半锅呢，当真要让国公爷全都喝了？
那不得撑个好歹吗？
“我可喝不了那么多，我又不是你… …”陆司昀故意“求饶”，耍起了无赖，“这要是放在以前啊，一锅都不够你自己吃的。我最多把你剩的这一碗喝完！”
指着她没喝完的那一小碗。
“那怎么行，都要凉了。再让她们给你盛一碗就是了。”姜晏宁不放心，想要上前阻拦。
“不用，不用费那个劲儿了。”陆司昀说着，一手端起了汤碗走到了床榻对面，在小桌前坐了下来。
不等她们阻拦，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春杏的一双眼睛瞧瞧这个，看看那个，一点法子也没有。
“你再多喝些。”姜晏宁叮嘱。
这汤汤水水的，应也吃不饱才是。
说着话听见吱嘎的推门声。
春杏起身走到外间去瞧，不多会儿将褚婴带来过来——
小家伙捧着一摞书籍费劲十足的走了进来，甚至看不见他的脑袋了。
姜晏宁望见这滑稽的一幕，忍不住笑了，连忙示意半夏和肉桂上去帮忙。
待抱来的书籍被半夏和肉桂分去大半，可算是能看到他的小脸时，褚婴艰难笑笑，略显窘迫。
“你这是做什么啊？”陆司昀探着身子询问。
“我，学... ...学生... ...”褚婴按着母亲教过的礼数，向眼前这位祖父夫子行礼，刚一弯腰，手中剩下的书册哗啦啦落了地，他又急忙去捡。“学生有问题，想要向祖父夫子请教... ...学生... ...”
姜晏宁一听，便知道是他母亲叮嘱的“规矩”。“罢了，这又不是在外人面前，便把那些个规矩都放一放吧，这屋里只有你祖父祖母，莫要被那刻板的规矩束缚了，一家人反倒生疏。”
褚婴低着头不敢说话，悄默默看向一旁祖父。
直等到陆司昀点头，他才像是真的松了口气，“祖父，祖母... ...”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啊？为何还要请教？”陆司昀捡起他落在地上的一本书，浅翻了翻，有些意外。
这些书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读的，可看起来他已经读了许多遍，还在书中标注了多处不理解的地方，今夜似乎就是冲着书中标注之处来的... ...
“母亲说，人之勤奋是要日久养成，天未亮就要起，大家都没睡就不能睡，人一旦懒惰，今日拖一刻，明日拖一更，久了便荒废了，唯有日久养成的勤奋，不会疏忽学业，才能有所成。”
他虽年幼，可学起母亲教给他的道理时，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孩童的外表下，那双眸子清澈而睿智、坚韧。
陆司昀面上透着的笑意，已然表示出了对他的赞许，有些道理不难，但是能够理解且坚持却不易。
他放下手中书籍，摸了摸褚婴的脑袋，“功课虽然重要，可休息也同样重要，身体垮了何谈前程。今天太晚了，明早再学吧，你母亲若是问起，就说是你祖父祖母的意思。”
褚婴嗅到了陆司昀手上的香味，一双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了桌上的汤水。
纵然他已意识到失态，急忙收回了视线，可小小孩的心思又怎能瞒得过陆司昀呢。
他问褚婴，“饿了吗？”
褚婴想点头，猛地想起了母亲的嘱咐，又摇了摇头，“祖父，褚婴晚上吃过了。”
“说是吃过了，后厨里的厨娘说啊，褚婴公子自回了大公子那边，就一直按着叶大娘子的吩咐在书房里读书了，只晌午那会儿送去了那么一小碗的饭和一碟子青菜。”春杏有些替他打抱不平。
“怎么这样？后厨可是苛待了他们母子？”姜晏宁忙问。
“... ...不是的！”褚婴慌忙出声，替后厨的厨娘解释，“母亲说，过午不食... ...”
“可你读书这样费精神，不吃饱了怎么行。”姜晏宁担心他，瞧他瘦瘦小小的样子，不知道的恐怕要以为是国公府苛待他们母子了呢！
“这样，祖父晌午过后也没吃过东西，你就当陪祖父吃些，如何？”陆司昀给了他一个台阶，让人重新盛了两碗过来。“以后你就到不成方园来念书，晚上陪祖父稍微用些汤水果腹，总不能饿着肚子读书吧。”
褚婴看着放在面前的汤碗，被阵阵香气所吸引，吞了吞口水，也不敢先用。
他望着祖父。
陆司昀恍然明白他的意思，先去喝了一口，接着示意他尝尝。
褚婴小心翼翼地凑到汤碗前，尝了一点，瞬间一双眼睛都在放光，才痛痛快快的吃了起来。
姜晏宁坐在床上，笑看着他们祖父两个吃得热闹。
春杏上前替她掖了掖盖在身上的被子，也瞧得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