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世勋本来是执着而热烈的,想要见女儿的。
这是他20年的梦。
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作为一个大男人,一念及妻女,眼泪也曾经湿过枕畔……
无论日子多难多艰苦,他心里都有一个信念……他相信:早晚有一天父女会再度相见,全家总能再团聚。
就因为这……
在过去艰难的岁月中,尽管他受尽了诸多屈辱难堪,他也都咬着牙忍过来了。
然而……
今天。
当他终于能够亲眼见到安琪儿的时候,心里的感觉却远远没有期待中那么兴奋,甚至还有点失落……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或许,是在他的印象中,女儿只是襁褓里的样子?
或许,是他在安琪儿的身上,压根就找寻不到一点儿自己的身影?
更或许,是20年的未见,不知道该怎样相处交谈?
总之……
安世勋见到安琪儿的时候,原本兴奋的目光,一下子却暗了……
嘴唇艰难的动了动,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他曾经暗自期待着的血脉相认,此刻,竟然全被“陌生人”的感觉取代了。
安琪儿的目光在母亲和安世勋的脸上来回游走,最后又落回到了黎燕珊的脸上,“妈,你受伤了吗?你吓死我了,你不知道我多担心!”
关切的急忙走过去,抓住了黎燕珊的双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那副样子,冷眼看上去,真就是一个再体贴不过的好女儿了。
安世勋望着她的目光稍微柔和了一些。
嘴里终于吐出了两个字,“琪儿?”
安琪儿这才把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
眼里晶亮亮的,闪出兴奋而亲切的意思,“你是?”
她放开了黎燕珊的手。
一步一步的走到病床前,语气里带着满满的“诚意”,深情而又低沉的叫了一声,“你是……爸爸?”
也没等安世勋答应。
干脆张开双臂,一下子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安世勋有点儿无法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两只手扎着……既不好意思往外推她,又没合拢去搂她。
他的身体尴尬的变得僵硬了。
一时之间,真是无从应对。
安琪儿干脆拉住了安世勋的两只手,往自己的腰间一环,亲亲热热的又叫了一声,“爸爸!”
顺势开始倾诉衷肠了,“你不知道,我多想你?从小的时候开始,别的孩子都有爸爸,唯独我……我心里就一直在描绘着爸爸的模样,有的时候,我一伤心难过,就偷着躲在墙角跟你说话,虽然你不在身边,可我总觉得你能听见我的倾诉,你的心里一定也是想着我的,对不对?”
“嗯?”安世勋的第1个音调是上扬的,紧接着,又补了一个下沉的“嗯!”
这就算是回答了。
安琪儿继续往下说,“多少次我问妈妈,你到底在哪里?我是真的真的希望能够见你一面,我并没有别的要求,只想喊你一声爸爸就好!我就是想像一般人一样,拥有一个父母双全的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我可以跟你们撒撒娇,你们会一起宠我爱我……”
她这才半扬起头,“爸爸,你说这样不好吗?你难道不希望我们全家三口人能够在一起……和和美美的重新开始,一直到最后吗?”
这话说的……
好像正中了安世勋心里那个脆弱的点。
安世勋把目光向黎燕珊……
黎燕珊立刻往前紧走了几步,一把拽开了安琪儿,“琪儿,你这孩子?怎么开口就叫爸爸?还有……”
指了指安世勋的腿,“你没看到他受伤了吗?你这样容易弄疼他!”
安琪儿讪讪的离开了安世勋的怀抱,还不甘心的扭回头,又轻柔的叫了,“爸爸……”
这才又转向了黎燕珊,嘟着嘴撒娇,“妈,你干嘛呀?明明爸爸就在这儿,难道你们不希望我们父女相认吗?以前也就算了,以前我们一家隔的天山地远,谁也看不见谁,现在爸爸就在眼前,我和他亲近一下怎么了?你别想骗我了!我早就知道爸爸恢复了工作……”
“早就知道?”黎燕珊瞪了她一眼,半真半假的质问,“你还知道什么?还有你不知道的吗?”
“妈?”安琪儿撒娇着搪塞……走过去揽住了黎燕珊的肩膀,顺势把她也拽到了病床前,“我的本意很单纯,就是想一家能够团团圆圆的!就像现在这样,我们三个人共处多好啊?”
扭回头,“是吧?爸爸!”
一口一个爸爸!
叫的真是亲!
她的意图也很明显了……那就是要把父母尽量撮合到一起。
很显然……她早就知道安世勋还是单身。
安世勋略挑了挑眉,“安琪儿,你对我的事情还是挺了解的嘛?”
“那当然,你是我父亲呢!”安琪儿回答的心无城府,天真无邪,“……你在我的心中,20年来,是我最想见的人!我当然要对你的情况用心了!”
干脆又补了一句,“爸,我想多说几句,虽然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没来见你,可那都是因为时事的原因,不怪妈!我想你,那自然是不用说的,因为咱们俩是骨血相连,这是天性!就算是妈,她也是一直惦记着你,在她的心里,你是无法取代的人,所以,她到现在也没交过男朋友,也没结……”
“别说了!”黎燕珊一把拉开了她,“你可真是的!叽叽喳喳起来就没完!谁让你来这儿的?谁允许你来认亲的?你简直也太善做主张?安琪儿,你现在就给我回酒店去!这里用不着你,大人之间的事儿,更用不着你评论!”
安琪儿对母亲的疾言厉色,好像也不以为意,端着肩膀调皮的一笑,“妈,你让我现在回去?是想跟爸爸单独相处吗?那好!我现在就走,我现在就走。”
“你……”黎燕珊气的直瞪眼,“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可没胡说八道!”安琪儿快速的走到门边,手握着门把手,刚要出门,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扭,回头又补了一句,“爸,妈,我现在郑重其事的表明一下态度!我个人是希望你们和好的!”
握着小拳头,向着安世勋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爸,你好好养伤,祝你早日康复!”
笑眯眯的一吐舌头,快速闪出了病房。
安世勋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半天了,才尴尬的笑了笑,“这孩子自来熟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你和我好像都不这样吧?”
黎燕珊静静的看着他。
欲言又止。
安世勋会错了意。
以为黎燕珊对眼神里有埋怨,赶忙又补了一句,“你别误会我的意思,孩子的性格开朗,说明她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虽然安琪儿身体不好,还有先天心脏病,可她还能这么乐观……阿黎,这都是你的功劳。”
真心诚意的说了一句,“谢谢你!一个人把咱们的女儿平安带大!”
咱俩的女儿?
黎燕珊心里特别纠结。
张了张嘴。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世勋,你跟我说实话,你看到安琪儿……第一眼是什么感受?我的意思是,你们骨血相连,虽然20年没见,至少应该有一些……怎么说呢?心灵感应?或者是血脉相通的震撼?”
安世勋虽然没明白她问这话的用意……
可还是诚诚恳恳的答了,“既然你问了吗?那我就实话实说!也许是因为,嗯,在我的印象里,她还是一个包在襁褓里的小婴儿,我这么多年虽然想念孩子,可我的脑海里,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形象,突然之间真见到她了,原本那么一个抱在怀里的小娃娃,竟然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孩儿,活生生的就站在我面前!”
安世勋抬手囫囵了一下齐整的短发,无奈的笑了笑,“我好像还真有点儿……嗯,接受不了这样的女儿,总感觉不真实。”
他抬眼望着黎燕珊,“阿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看你说话的时候,好像总是吞吞吐吐的……你,愿意开诚布公的跟我谈一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