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日。
今天是大唐天子生辰,长安城里处处张灯结彩,被喜庆祥和气氛所笼罩。
百姓们天不亮便来到朱雀大街道路两侧,长安市民又来围观天子出行了。
日出前七刻,沐浴斋戒后的大唐皇帝将从太极宫起驾,前往南郊圜丘坛祭天。
礼法要求大唐天子每年至少祭天四次,以冬至祭天礼最为隆重。
当今陛下登基后,增加了庆阳节祭天。
时辰一到,太极宫的祭天钟被撞得“当~当~”大响。
内给事王文干高喊一声:
“起驾。”
‘嘟嘟嘟’的大角声中,手持弓弩的两队骑兵,手提灯笼的六行步甲队共同组成“清游队”,在前面开路。
紧随其后的是手执日月旗和龙旗十二名金吾卫,他们率领的是导驾仪仗队。
这支队伍里有指南车、记里鼓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皮轩车等,每辆车均由四匹马牵引。
导驾队伍之后便是引驾方阵。
十二排金吾卫引驾佽飞头戴兜鍪,身披银甲,手执横刀、弓箭,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走在引驾方阵最前头。
引驾佽飞之后是一支庞大的鼓吹乐队,由七百多人组成。
这些人将大鼓、铙鼓、节鼓、小鼓、羽葆鼓敲得咚咚震天响,用笛、箫、笳、长鸣、中鸣、大横吹、筚篥、金钲等乐器联合演奏出高亢的《破阵曲》。
行一路,演奏一路,鼓乐喧天、角长鸣中。
摇滚乐队之后是一排排幡、幢、节、旌旗、伞盖组成的旗阵。
等手持青龙旗和白虎旗的人过去,后面便是朝廷官员队伍。
大唐天子车驾在百官之后。
今天李炎乘坐的六马玉辂车由太仆卿亲自驾驭。
玉辂前后各有四十位驾士簇拥,两侧则由左右卫大将军护驾。
坐在辂车里的李炎今天穿得异常隆重。
他头戴十二旒冕冠,每旒按青赤黄白黑循环顺序排列着十二颗宝珠。
珠串随着车驾颠簸而微微摆动。
他身上穿的玄色衮服上绘山、龙、华虫、宗彝五种花纹,下绣藻、粉米、黼、黻四种花纹。
今天的李炎看上去肃穆而华贵。
此刻他坐在车驾上淡淡注视着道路两旁的街景。
天光未亮,一切看上去都灰蒙蒙的。
李炎内心却五彩斑斓地愉悦。
李炎认为是修道让他成为距离昊天最近的帝王。
李炎认为昊天是偏爱他的,大唐能够战胜回鹘就是最好的证明。
安史之乱后大唐对内对外战争从未取得过这么重大的胜利。
之前无论是平泾原兵变,还是平淮西之乱,没个三五年根本打不下来。
而他登基后,从下诏讨伐回鹘到回鹘灭族,期间只用了四个月。
这不是昊天的偏爱是什么?
他将这一切归功于修道。
“待望仙台落成之日,我便可离昊天更近一步。”
“我若真能白日飞升,将是首位修仙成功的皇帝,将秦皇汉武踩在脚下。”
随后他又想起刘异,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微笑。
“什么聪明过人,不过是个任我愚弄的蠢材。”
他喜欢随意拿捏别人命运的感觉。
站在朱雀大街两侧的长安百姓看得并不清晰,他们只是喜欢围观这种排场和热闹。
一些有经验的吃瓜群众会选择站离南城墙较近的路段。
大驾卤簿的队伍很长,走在最前面的清游队已经在过长安城最南端的明德门,队伍最后面手持辟邪、玉马、黄龙、麒麟、龙马、三角兽、玄武、金牛等动物旗帜的旗手和步甲兵组成的黄麾仗刚走到朱雀大街中段。
这时天光渐亮,祭天队伍在吃瓜群众视线中逐渐变得清晰。
道路右侧前排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指着队伍中一群手持孔雀氅的黄麾仗说:
“阿娘,我想要那个漂亮的大羽毛。”
女子一本正经逗儿子道:
“娘等会回去就把你最喜欢的大花尾巴拔了。”
大花是她家的老公鸡。
“阿娘坏,不许欺负大花。”
女子呵呵笑着,望着行过的仪仗队感慨:
“我怎么感觉这次祭天的排场比冬至那次还大呢。”
她丈夫在一旁接话:
“年初打了胜仗,又赶上降诞,排场大点吉祥喜庆。”
他喜庆二字刚出口,忽听见一阵沙沙声响。
道路两侧十棵大槐树上,扑棱棱飞出一群黑漆漆的乌鸦。
遮天蔽日冲向祭祀队伍上空。
队伍里的士兵一阵惊慌,纷纷拉弓准备射击。
百官队伍中的李德裕高声喝止:
“不许射,快停下,不许射。”
庆阳节这日全国禁止屠宰,准备去祭天的人怎敢在天子面前杀生?
所有人看着乌鸦从自己头领飞过。
乌鸦群飞过仪仗队时突然开始喷血。
一只小鸟本没多少血可喷,但一群鸟到处洒红,血雨般簌簌落下。
底下众人的头盔、衣服、旗帜、华盖、车驾,哪哪都是点点猩红,闻上去还甚为腥臭。
这恐怖场景让仪仗队当即陷入慌乱。
音乐声停止,众人开始纷纷躲避头顶的乌鸦。
“还不能射吗?”士兵焦灼地问李德裕。
李德裕后悔没有坐车,现在颇为狼狈,刚才有血雨直接滴在他脸上了,将他喷成满脸红斑。
“不能射。”李德裕坚持。
他回头看向皇帝车驾。
那辆起驾时还闪闪发光的黄色玉辂车,如今已经被喷成花车了。
坐在车里的李炎脸上先后浮现出惊慌、愤怒和暴虐情绪。
演奏声停止后,他听到了路旁百姓的议论声。
隔的那么远他都能听见,李炎都开始怀疑百姓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这么多乌鸦,太恐怖了。”
“乌鸦泣血,那是乌鸦泣血啊。”
“什么是乌鸦泣血?”
“恐怕有天下奇冤啊。”
“我听说乌鸦泣血是大凶之兆。”
“不会吧,难道要有天灾降世?”
李炎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声喝喊:
“王大将军?”
右翊中郎将府中郎将萧鄂提马上前,叉手汇报:
“陛下,王大将军这几日发了寒症,他今早派人过来告之,实在参加不了祭天,路途太远了,他会尽力参加陛下晚上的庆生宴。”
李炎面色不悦,前几天还好好的呢,偏赶他生日的时候生病。
“萧鄂,传朕命令下去,让士兵告知百姓,若有人敢对刚才之事非议造谣,必将重责,可由金吾卫缉拿转送京兆府,造谣者每人笞二十。”
“臣遵旨。”
“令队伍继续前行,不许驻足。”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