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异拉着李安平的手,一起走进肃明观后院。
这家道观后院种植了诸多药草,一进来就能闻到一股药香。
南面靠墙有一株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的大槐树。
浓荫擎盖下坐着一位身穿白色长衫的中老年男子。
男子年纪看上去有四五十岁,头上没戴幞头,两鬓青丝微微染霜,发髻以一根白玉簪子固定。
他长相剑眉星目,下颚蓄着一绺修剪整齐的青须。
男子正坐在树荫里独自下棋。
李安平打量这人片刻,捅鼓捅咕身旁的刘异压低嗓音说:
“我感觉这人长得跟你有几分相像诶。”
刘异一脸坏笑反驳:
“哪里像,他哪有我帅啊。”
对面男子忽然抬头看过来,他白了刘异一眼后,看向李安平说:
“老夫年长,要像也该是你家郎君像我才对。”
李安平顿时脸红,这位大叔耳力怎么如此好?
她本欲拉着刘异走开,不想男人满面笑容地邀请:
“来者是客,你俩过来坐吧,这里阴凉。”
没等李安平开口拒绝,刘异社交牛逼症犯了,拉着她径直走过去。
他俩在男子身旁的石凳上坐下。
刘异瞅瞅黑白子焦灼的棋局,夹枪带棒地问:
“一个人下棋会不会有点装?”
“那小郎君陪我手谈一局如何?”
刘异眼珠一转,决定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玩五子棋行吗?”
“可以,但你得先给我讲讲规则。”
然后俩男人便在树下你来我往用五子棋厮杀。
李安平看得津津有味。
令她咂舌的是,这位老伯现学的规则,一上来便赢了她聪明绝顶的夫婿,还连赢两局。
到第三局时,刘异开始耍无赖。
经过四次悔棋后,大叔忍无可忍不再让他。
刘异眼见这局又要输,这时他忽然目光惊悚地望向大叔背后的老槐树,厉声呵斥:
“什么人在此藏头露尾?”
李安平狐疑转头,顺着刘异的目光看过去。
树上除了有一只喜鹊,再无其他。
她转头回来时,发现大叔表情淡然,眼睛始终盯着棋盘,从头到尾就没有分神。
刘异脸上不再有装出来的惊讶表情,气鼓鼓地数落男子:
“老头,你过份哈,让让我又如何?”
李安平这时才恍然大悟,刘异刚才是骗人的,作弊手段而已。
她懊恼地轻捶了郎婿一下。
“我刚才真以为有人,你吓了我一跳。”
“谁让你傻啊,你看这老头就没上当。”
李安平疑惑刘异怎对初见之人如此无礼,幸好老伯也没生气。
她看着这人疑惑问道:
“老伯,你怎知他是骗你的?”
男子神情平淡,从容一笑。
“因为知子莫若父啊。”
“啊?”李安平满脸费解,“子?”
刘异嚣张地挑了挑眉头:
“老头,你别占我便宜啊,我家那个缺了大德的老爹早死了。”
男子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
“我说的‘子’是棋子的子,你紧张什么?”
李安平恍然,原来如此,吓自己一跳。
刘异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最好是。”
这一局老者最后又毫无悬念地胜出。
连输三盘,刘异牛脾气上头,越挫越勇想再战一局。
男子以嫌弃的口吻说:
“不下了,与缺心眼下棋胜之不武啊。”
刘异咬牙切齿回道:
“我家缺心眼是世袭罔替的,我头脑继承我家老头了。”
男子嘴角寖笑,一边收拾棋盘,一边问李安平:
“这臭小子是你夫婿?”
“嗯,我们就要成亲了。”
“棋品如人品,从这小子下棋的德行就知道他是个混不吝,如此不着调的夫婿,你也肯嫁?”
刘异插话怼道:
“你过份了哈,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从棋品我还看出你这人老奸巨猾、诡计多端、老不正经呢。”
李安平拉拉刘异的衣袖,阻止夫婿继续出口不逊,人家是长者。
她正面回答男子的问题,语气坚定地说:
“我要嫁,因为我喜欢他。”
“你喜欢他什么?”男子问。
刘异自信满满地插话:
“像我这么完美的男人,她要是不喜欢,那简直是反科学。”
男人不懂科学,瞪了刘异一眼。
“臭小子,没问你。”
李安平回答:“他很好。”
“哪里好?”
“哪里都好。”
男子一脸惋惜地评价:
“你可不要后悔啊,这臭小子怎么看都像背负一身桃花债。”
“我不怕,他若欠人债,我就帮他一起还。”
男子听到这个回答笑着捋了捋胡须,侧脸看向刘异说:
“臭小子,你跟我还真像,都喜欢傻乎乎的女子。”
“切,谁跟你像。”刘异一脸嫌弃。
李安平轻轻咬唇,’傻乎乎‘是夸人的词吗?
刘异转头时,看到石桌旁边的地上放了一套茶具。
他将茶具拿到桌上,捅捅李安平。
“你给这老头敬杯茶吧。”
钝感力超强的李安平,丝毫没察觉到话中不妥。
她竟真的给男子斟了杯茶,双手奉上。
男子接过茶杯时,李安平发现他眼睛好像红了。
难道是光线问题?
男子喝完茶,三个人便坐在石凳上闲聊起来。
李安平八卦问道:
“老伯,你为何独自在道观下棋,你家子女呢?”
男子斜眼瞥了下刘异,答:
“儿子不孝啊。”
刘异在李安平背后对着老头张牙舞爪、龇牙咧嘴,李安平浑然不知还在继续好奇追问:
“如何不孝,他们不赡养你吗?”
男子悠悠叹了口气。
“那倒不是,只是我那儿子凡事都喜欢自作主张。”
“呃,他如何自作主张?”李安平继续问。
“我父亲曾有房小妾,后来改嫁了别人,又生了对子女。我家儿子偏偏要娶那位另嫁小妾所生的女儿,你说他是不是诚心气我?”
李安平点头附和:
“确实过份啊,辈份有点乱。”
刘异一脸惊愕地看向男子,眼眸接连闪烁几下,眼神中充满探究和疑问。
他转头对李安平诱哄:
“我饿了,你能去旁边的东市帮我买点吃食吗?”
“你要吃什么?”
“都可以,你带车夫一起去,让他帮你提。”
李安平丝毫没有被人指使的不悦,爽快答应,当即站起身麻溜帮刘异跑腿去了。
她走后刘异灼灼目光逼视男子,紧张问道: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李归轻轻颔首,给予肯定回答:
“是真的,我父兄被杀后,家中女眷除了我母亲殉节,其他全被送入宫中充当奴婢,其中有一个叫郑嫣的小妾,被宪宗李纯宠幸封了才人,她后来生了一对子女,那女儿就是你的新娘。”
“你怎么不早说?”
“你们连孩子都有了,早说你就不娶她了?”
刘异想想也是,不过这事确实有点奇葩。
郑嫣做过他爷爷的小妾,郑嫣的女儿按辈份自己该叫姑姑。
他跟李安平不仅在父系家族存在血缘关系,从李安平母亲这边算,竟然也有渊源。
刘异喝了杯茶给自己压惊。
“据安平讲,郭老太婆不肯放她母亲出宫,也不准我这个准女婿入宫拜见,所以我至今还没见过安平的阿娘。”
李归看向远处的药草,回忆起久远的往事。
“我母亲就是你祖母,她当年十分厌恶郑嫣,母亲说我阿耶所有小妾中,属郑嫣心机最为深沉,偏偏我阿耶十分宠爱这个小妾,母亲一气之下便带着我回了河东裴家,没想到恰好躲过了家中劫数。”
“我靠,安平母亲心机深沉?”
刘异想想腹黑大舅哥李怡,感觉不无可能。
那自己媳妇这感人的智商到底随谁了?
唐宪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