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子城淮南节度使使衙。
节度使李绅读完京城传来的密报,就着桌上的灯火将书信烧掉。
桌子旁边正在磨墨的青年出声询问:
“阿翁,信里说什么了?”
李绅语气温和地回答孙儿李无逸的问题。
“说刘异从长安出发时,不仅带了巡查团官员,还携了一众家眷,包括他娘子安平公主也在里面。”
李无逸面露阴笑,问:
“他这算玩忽职守吧?”
“有人追究就算,可谁去追究呢?”
“没人参他吗?”
李绅道:“刘异过洛阳时,李石不敢得罪他,送了他九箱东西。”
“不仅玩忽职守,还收受贿赂,他沿途经过那么多州县,都没人敢参?”
“刘异经过宋州时遇到了刺客,宣武军节度王彦威为洗脱嫌疑,恨不得跟他焚香拜把子,怎么可能参他?”
“刺客?”李无逸疑惑,“何人胆敢刺杀朝廷巡察使?”
“什么人都有可能,这小子在长安可没少得罪人,想他死的不在少数,可惜他命大,没被杀死。一个半时辰前我派去蹲守码头的人回来禀报,说看见楚州来的官船靠岸了,从船上下来三四十号人,有男有女,穿着不俗,应该就是刘异。”
李无逸停下研墨,拿起扇子给李绅扇风。
“阿翁,其实刘异不过是一介武夫,贪财又好色,对铸币之事也一窍不通,即便他来到扬州,阿翁也不足为虑。”
李绅从孙儿手里接过扇子,自己扇。
“无逸啊,你千万不可小瞧了这个兵虏子,阿翁在朝堂上亲眼见到过他一人舌战数十名御史,令御史台颜面尽失。此人巧舌如簧,心思深沉,又深得陛下宠信,偏偏他近来还跟我过去。所有藩镇中,咱们扬州的新币是最先出炉的,我本以为可以凭此功获得陛下嘉奖,借机重返京城,可他三言两句就打消了陛下嘉许我的念头,刘异这次恐怕来这不善。”
“他住在哪家驿站?我替阿翁去除了这个隐患。”
“唉,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咱们是诗书之家,双手岂能沾染污秽?”
“那怎么办?”
“你明天去给龚家送个信,告诉他刘异来扬州了,他总得尽下地主之谊。”
李无逸当即奸笑出声。
“孙儿懂阿翁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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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西方寺巷(现扬州驼岭巷)有一个女冠道场,因院内有一株古老的槐树而得名为槐古道院。
这棵槐树是“南柯一梦”典故的发生地,《南柯太守传》里淳于棼就是在这棵树下做的梦。
槐古道院分两院七厢,共有十二间屋子。
这晚东院一间屋子内,一名黑衣青年正跟白衣女子说话。
“属下亲眼看着他们下了官船,这次不仅抬着伤者,连猫狗也带上了。”
女子坐在桌边,一边聆听,一边给左手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头换药。
敷完药粉后,她又将三根指头重新缠上夹板固定住。
“看见他们住进哪家驿站了吗?”
“属下一路偷偷跟踪他们,他们没住驿站,最后投宿到了靠近衙城天兴门的一家邸店,叫平安邸舍。”
“知道地方就好,你去调派人手吧,另外帮我给龚家送一封信。”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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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平被喔喔喔几声鸡叫吵醒。
“ywn~~扬州城的鸡怎么叫这么早啊?”
她翻个身,下意识去拥抱丈夫。
手臂落空了,她身侧空空如也。
“刘小偷?”
“我在这。”
刘异适时推门进来。
“你去哪了?”
“解手啊。”
刘异脱掉外衣,蹬掉踩了一脚泥的两只靴子,搂着媳妇重新躺回榻上。
李安平这次终于抱住了丈夫,安心地闭上眼睛继续睡。
刘异却没有合眼。
他在脑中反复推演自己的计划。
他就这么点人,却要对付本地一把手,没法打市长热线,千万不能出纰漏。
刘异躺下没多久,天光便开始放亮。
大家用早饭时,萧邺提议去见见淮南节度使李绅,他们毕竟是带着使命来的。
刘异却主张先在扬州逛逛再干正事。
第一天,他带着众人去游了保障湖,也就是后世的瘦西湖。
之所以叫保障湖,是因为它是扬州城的护城河。
他们分乘五艘小船在保障湖上泛舟。
刘异提前买了一些竹唧筒放到各艘船上,小伙伴们在湖中央打水仗打的不亦乐乎。
密羯彻底释放疯癫本性,自己湿得跟水猴子一样,仍追着另一艘船上的萧邺、郑薰、高敏、昆仑瓜等人狂呲。
昆仑瓜被淋得跟落荡鸡一样,想方设法分散小魔女的注意力。
“密羯,你快看岸上。”
“我再也不上当了。”
“岸上有人叫你。”
“你骗我。”
这时,岸上传来两声清晰的呼喊。
“密羯。”
密羯诧异望过去,惊喜大叫:
“毛台,布兰,你们可回来了。”
刘异示意让船夫靠岸。
密羯见到心心念念的小伙伴,当即诉苦。
“你们这两天去哪了,也不带上我,害得我玩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众人嘴巴微张,昆仑瓜瞠目结舌。
刚才是谁呲我呲得那么欢来着?
刘异询问:“信送到了?”
“嗯,送到了。”毛台答。
“有回信吗?”
“没。”
“有带什么话给我吗?”
“也没有。”
刘异眉头抖动一下,对方这是几个意思?
第二天他又带小伙伴去逛了栖灵寺(现在的大明寺),据说鉴真法师在这里担任过住持。
寺中原本有一座九层的栖灵塔,可惜三年前被大火焚毁了。
他们在栖灵寺游玩了一天,第三天刘异提议去爬观音山时,遭到了巡查团众人的坚决反对。
萧邺要求必须将巡视铸币的正事完成了再做其他。
刘异无奈只好带着萧邺、郑薰、高敏、昆仑瓜还有硕果仅存的两名金吾卫一起去了子城的节度使使衙。
李绅见到刘异来访,亮出德艺双馨的演技,装得很是惊讶。
“哎呀,刘异街使何时到的扬州啊,为何不提前通知老夫?也好让我去码头亲自相迎。”
“岂敢岂敢,晚辈向来敬佩李相公为人,听闻李相公早年曾出任过逆贼李锜帐下的掌书记,李锜谋逆时,李相公力图劝阻,惨遭其囚禁,可你坚决不与其同流合污,气节令朝野动容。”
李绅就是踩着他便宜爷爷的骨灰一步一步爬上去的。
刘异感觉自己家跟悯农老头还真是有孽缘。
李绅一时被刘异夸美了,捋须而笑。
“这么久远的事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记得,可见忠君爱国者注定名垂千古,像李锜那等乱臣贼子注定要遗臭万年、断子绝孙。”
刘异抿唇。
槽,你要绝谁的孙?
他孙子可是我。
哼,那咱们就看看是他的孙子先死,还是你的孙子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