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延生观,延生大殿。
郑宸正对着彭祖神像练飞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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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三枚飞镖都扎在彭祖老头的大脚趾头上。
她在射第四枚时,终于忍不住朝房上大喊:
“羽林郎,你能别再打扰我吗?”
“我哪有?”牛栏山语气无辜地回道。
“可你一直在叹气,我射了三支镖,你已经叹了四口气了。”
牛栏山像纸片人一样从房顶上飘然落下。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寂静庭院大声喝道:
“全部羽林卫后退两百丈,没我命令不得靠近。”
假山、古树、各殿房屋后面陆陆续续发出稀疏声响,一道道黑影快速闪退。
支走羽林卫后牛栏山走进大殿,他咬了下嘴唇,做了个重要决定。
“太升真人,这两天我有件事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郑宸射出第四支飞镖。
叮~
啪嗒~
彭祖的右脚大脚趾终于被她射断,掉在地上。
郑宸很是高兴,语气欢快问道:
“什么事?你痛快说。”
牛栏山声音清晰地说:
“我听说他死在苏州了。”
郑宸表情困惑转头,看着羽林郎的脸问:
“你说谁呀?”
“刘异。”
郑宸眨眨眼,随后笑了。
“不可能,你忘了?异兄长离开长安前来看过我,他说让我等他,他一定回来。”
“听说遇上了海盗,刘异咽喉中箭,落海后尸体到现在都没捞上来。“
郑宸见羽林郎表情严肃,不像开玩笑,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
她原地怔了一会儿,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骗我,不可能,我还是不信。异兄长战回鹘,平太原,什么风浪没见过?他才不可能死在海盗手里呢。”
牛栏山叹口气。
“我也希望不是真的,可我听说刘异的兄嫂已经赶去苏州处理他后事了。”
“刘奇和秦三娘也过去了?”郑宸轻声喃喃。
她脑袋忽然嗡嗡作响,不可置信地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彭祖佛讲的小腿。
难怪前两天大兄和三兄过来看她时,大兄郑颢一脸倦怠,看她目光中充满怜惜。
郑就几次对她欲言又止,最后被大兄强硬拉走。
莫非他们也知道异兄长死了,瞒着没敢告诉自己?
牛栏山走近她两步,语气坚决道:
“我决定今晚就放你走,只要你能逃出大唐,就能重获新生。我知道刘异一直很在乎你,如果你自由是他最后的心愿,我希望他走得安心。”
郑宸眼睛慢慢蓄满泪水,轻声问:
“异兄长如果死了,我还逃什么?我以后为谁活着?”
牛栏山叹口气。
“大家都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会做傻事。”
“不,”郑宸摇头否定,“我不会就这样殉情的。”
“你能想开最好。”
“我要杀了李瀍再死。”
“啊?”
“都是李瀍那混蛋害我跟异兄长分离这么多年,也是他派异兄长去江南巡查,否则异兄长根本不会出事。”郑宸眼神瞬间充满戾气,“我要杀了狗皇帝,再去找异兄长。”
“你不怕牵连家人吗?”
郑宸反问:“我逃了不一样会牵连家人?”
荥阳郑氏毕竟是千年士族,她寄希望于下一任登基的皇帝不要认真追究先皇死因。
她现在的身份是皇后,追究起来皇后刺杀皇帝,于大唐颜面也无光。
牛栏山在延生观中陪伴郑宸三年多,一直知道这位士族千金坚强、勇敢、果决、毅力惊人。
没想到她此刻听闻爱人噩耗,居然还有理智和勇气复仇,心中不禁暗暗钦佩。
“我帮你,我们一起给刘异报仇。”
这时大殿外有一个调皮的声音问:
“你俩要给谁报仇呀?”
郑宸听到声音先是一愣,随后破涕为笑。
“异兄长?”
大殿外站着两个头戴蓑笠的黑衣人。
郑宸风一样向殿外飞去,一头扎进其中一名黑衣男子的怀里。
“我就知道你没死,你不可能扔下宸儿的。”
郑宸埋首在刘异怀里时,不忘侧脸瞪了一眼羽林郎。
牛栏山张大嘴巴原地凌乱。
他手上比比划划,嘴里支支吾吾问道:
“你……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刘异旁边脸上带疤的黑衣人摘掉头上的斗笠,露出一颗大光头。
他语带嫌弃回道:
“贫道走进来的,你们这里防守可真松懈。”
江小白回答完自顾往殿里走。
牛栏山气鼓鼓质问:“你谁啊?”
他又转头问刘异:“你带来这人谁呀?”
敢说他防守松懈?
刘异拥着郑宸俩人跟连体人一样走进大殿。
他摘掉头上斗笠,随意扔在地上,也调侃起牛栏山。
“你平时不是自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吗?今晚怎么如此迟钝,我都接近大殿了你还没发现?”
“我刚才跟太升真人讲话太专注了。”
主要他这一晚上都在唉声叹气做思想斗争,精神有些不集中。
他走到刘异对面仔细观察后问道:
“你真的没死啊,那天子为何传话给我说你死在苏州了?”
郑宸从刘异怀中抬起头,说:
“对啊,好像大兄和三兄也是这么认为的。”
刘异一脸得意回道:
“因为那天两艘大船上的人都亲眼见证我被海盗的箭弩射穿咽喉,然后坠海。”
郑宸一听心上人被箭矢穿喉,吓得赶紧检查刘异脖子上的伤口。
可她看到刘异脖子上清清爽爽,皮肤完整,没有半点疤痕。
郑宸惊讶问道:
“咦,你的伤呢?”
“假的。”
当时海盗射向他们的箭矢是平头的,根本没有尖。
刘异接住一根箭羽后将它按在自己咽喉上不敢松手。
至于小伙伴们看到的钻出他后脖颈的箭头,则是被绑在他脖后的磁石吸住的。
听完刘异的解释,郑宸一脸费解。
“海盗为何要配合你们演戏?”
“因为海盗是张家老五张狼带人假扮的,否则海盗海上抢劫为何还要遮面?”
那天春风渡逼近时,海盗们各自从官船返回自己的小船。
刘异和江小白落海后迅速脱掉外衣,露出里面与海盗一致的装扮。
他俩再以黑布遮面钻出水面,跳上其中一艘海盗小船,随他们离去。
否则那么大风浪,他们无船不可能返回岸上。
“异兄长,你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迷惑李瀍吗?”
刘异拉着郑宸坐在蒲团上。
“不止,我主要是为了迷惑家人和朋友。”
只有让小伙伴们相信自己落海了,他们才会留在苏州不遗余力地打捞他。
他大哥刘奇闻信也会千里迢迢赶赴出事地点。
还有在巩县的姨母、阿兰和其余张家兄弟必然也会前往。
刘异语气悠悠道:
“许多人造反都说为了天下苍生,为了穷苦百姓,我这人自私自利,也没有那么大的格局,我就是为了我自己。李瀍害我,害我心爱之人,我要他死,所以谋划了这件掉脑袋的事。我从不认为自己会失败,但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拿全家人的性命去赌。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失败了,刘奇还有张鼠他们可以乘坐春风渡逃离大唐。他们去占领日本也好,去发现美洲也好,总之有那艘巨船在手,大唐也拿他们莫可奈何。”
春风渡是他为家人准备的后路,但不是他自己的。
假死之事他连铁兄弟张鼠都没告诉。
因为孙艳艳怀孕了,他不希望张鼠再涉险。
张家兄弟中只有张虎和张狼知情。
张虎、张狼本来不同意,他们情愿陪他造反涉险。
他告诉二兄和五兄,自己托付给他们的,比他的命重要。
张虎、张狼拗不过他,最终承诺不论长安结果如何,他们会以性命保护船上人平安。
郑宸此刻已经哭得大雨滂沱。
“异兄长,呜呜呜~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你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做好了陪我一起死的准备,是不是?是宸儿害了异兄长。”
刘异紧紧搂世间他最爱的女子哄道:
“胡说,苦尽甘来终有时,一路向阳待花期,我还要跟你长长久久白头到老呢。”
牛栏山和江小白两个电灯泡突然意识到自己太亮了,他俩前后脚走出大殿,还体贴地替他们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