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裕听完刘异的想法后认为他疯了。
两人谈判最终没达成一致,刘异拍拍屁股走了,走前留下一句话:
“一朝天子一朝臣,就冲李太尉今日能说出‘立储之事关乎大唐未来命运,不能掺杂太多私心’这句,将来无论谁登基,我都保你一命。”
刘异走后,李德裕独自坐在大槐树下喝茶。
他喝着喝着忽然笑了,轻声自语:
“保我一命?哼!!”
“刘异呀刘异,我还当你是聪明人,没想到你却怀揣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
“无论你拥立谁继位,哪怕他再蠢,只要他坐上皇位,就不会允许你限制皇权,老夫等着看你的下场。”
前朝后宫仍旧因为立储之事闹得不可开交。
太皇太后一族坚决支持拥立昌王李嵯;
以李德裕为首的李党则继续拥立杞王李峻;
以马元贽为首的右神策军明确表态支持十三皇叔光王李怡;
以吐突士晔为首的左神策军没明确表态,但跟十八皇叔李惕都走得极近,所有人都认为他最终要选李惕。
各方势力互相pUA,却谁也说服不了谁。
左枢密使杨钦义和右枢密使刘行深对谁都态度暧昧,但无论谁想对立储诏书用印,他俩总找各种借口拒绝。
大唐皇帝李瀍卧床这段日子总算尝到了刘异所说的众叛亲离滋味,哀莫大于心死,他现在每天都祈祷能早日解脱。
刘异本想成全他的,可被郑宸阻止了。
郑宸认为刘异即将为人父,在这时候弑君不祥,该为未出生的孩子积福,她认为左右李瀍也挨不了多久,不如顺其自然。
诚如王才人所言,李瀍天生被虐圣体。
他在全身筋骨尽断、每日被灌各种奇奇怪怪毒药的情况下,硬是熬到了会昌六年初,任阎王每天望着生死簿上一闪一闪跳动的名字发愁。
在此期间皇帝无法上朝,许多大型活动都被紧急叫停。
比如去给黠戛斯阿热册封的事;
比如每年元日举办的群魔乱舞大朝会;
可许多涉及番邦外族之事,大唐内部无法叫停。
例如会昌五年下半年曾邀请外邦使团入朝,到年末时忘了通知番邦取消来访。
这导致会昌六年正月起南诏、契丹、室韦、渤海、牂牁、昆明、新罗等国遣唐使团扎堆来长安,其中渤海国还是王子大之萼亲自率队。
这种情况下大唐皇帝又不能避而不见,朝臣只得请梳妆巧匠给李瀍化妆打扮,他们推着病入膏肓的皇帝匆匆见了一眼各国使臣,中间未发一言。
另外与两个外族交战的机会也被耽误了。
会昌五年十一月,党项人再次侵扰盐州,十二月攻陷邻 、宁、盐三州交界处,堡垒后屯于叱利寨。
李瀍素来好战,若他还能动,肯定第二个月就发兵讨伐了。
可李瀍现在已经无法说话,朝臣们又忙着立储掐架,等他们想起来党项正在扰边,已经是四个月后了。
会昌六年二月,朝廷才以李瀍的名义任命夏州节度使米暨为东北道招讨党项使,征讨党项。
另一个被耽误的作战机会便是收复陇右。
会昌五年十二月,吐蕃两个赞普内战时,吐蕃的鄯州节度使尚婢婢在挫败论恐热的进攻后,玩起后世南北思密达国的招数。
尚婢婢往对手论恐热管辖的区域散发小作文传单。
“汝辈本唐人,吐蕃无主,则相与归唐,毋为恐热所猎如狐兔也。”
尚婢婢的檄文犹如一针催化剂,让原本就人心涣散的论恐热阵营越发崩坏,吐蕃的河西地区开始人心浮动。
不仅是汉人、吐蕃人,还有回鹘汗国灭亡后南迁到河西的回鹘部落,纷纷各自为政,河西真正变成了一盘散沙。
张议潮积极响应,四处联络,结纳汉人、回鹘部落,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如今河西吐蕃不再是铁板一块,有了尚婢婢这个外援,事实上收复陇右的条件已经成熟。
可惜这时的大唐没人顾得上打仗,朝臣们正处于集体犯病状态,都在忙着内斗立储。
大唐最好战的皇帝李瀍,如今已经瘦成皮包骨,每天跟干尸一样僵躺在床榻之上等死。
尚药局的奉御和太医署的太医令给皇帝诊脉后,对皇后和朝臣委婉表达:冷汗、肢厥、面白、脉微等症状,代表内阴液严重耗损而欲竭,阳寿将近。
会昌六年二月二十九日,司天台观测到东北方向出现一颗如桃大的流星,色红,光芒照亮地面,尾迹进入大角星,向西穿过紫微垣。
司天监秦应阑记录如下:
【辛丑夜,东北流星如桃, 色赤,其光烛地,尾迹入大角,西流穿紫微垣。】
他随后长长叹了口气,轻声自语:
“可以给陛下准备后世了。”
延康坊,西明寺。
刘异在二月的最后一天,于五明院内会见了刘党的最为神秘的党员——左枢密使杨钦义。
两人见面时相视一笑,刘异旧事重提。
“自我被你从你兄长杨钦仁家赶出来,咱们已经两年没见了。”
“还嫉恨我赶你?这两年我少给你递消息了?”杨钦义笑着问。
刘异当面作揖致谢。
当年李回在御史台牵头御史们参他,除了有中郎将萧鄂做监察御史的兄长萧邺对他通风报信,另一个比萧邺更早向他传消息的人就是杨钦义。
正是因为准备充分,刘异那天才能在朝堂上大杀四方。
此外,李瀍准备用赵开除掉王尺亮那次,刘异也是从杨钦义那里提前获得消息,才能安排羽林郎对赵开上演一出卸磨杀馿的戏码,将赵开逼到自己阵营。
甚至淮南节度使李绅铸造的会昌新币,刘异也是比李瀍更早看到样品。
枢密院是臣子和皇帝沟通的桥梁,任何文书、消息甚至密诏,都要先经过枢密院审核才能递交到皇帝手中,皇帝对外下达指令也必须先经过枢密院。
当年李瀍越过左右枢密使杨钦义和刘行深,让翰林学士韦琮秘密起早任命崔铉为相的诏书,史书记载:老宦者尤之曰“此由刘、杨懦怯,堕败旧风故也。”
由此可见枢密使权力之大。
在将仇从广安插到李瀍身边前,刘异的主要消息来源便是杨钦义。
他俩当年在杨钦义兄长杨钦仁家里初见后便秘密结盟,为了掩人耳目,这些年一直通过杨钦仁的女婿,也就是昆仑瓜的弟弟刘乾秘密传递消息。
杨钦义问:“此前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你到底要拥立谁,今晚见我是准备揭晓答案吗?”
“没错。”
“谜底是谁?”
“十三皇叔光王李怡。”
杨钦义听到这个名字,表情有些意外。
“他不是马元贽要拥立的人吗?我一直以为跟吐突士晔过从甚密的十八皇叔李惕才是你的人选。”
“吐突士晔若不声东击西,马元贽又怎么会选光王?”
“马元贽不知道吐突士晔是你的人?”
刘异呵呵贼笑。
“不知道,否则仅凭光王是我大舅哥这点,马元贽就不可能选他。”
杨钦义摇头嘲笑道:
“真是怪事了,马元贽过去只是有些自大,如今怎么变如此蠢了?”
“因为他最近宠信的都尉是个十足小人。”
小人的名字叫米童。
每次马元贽脑子刚长出来,米童就会把他大脑萌芽消消乐掉。
刘异接下来跟杨钦义商议了立储闹剧的收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