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在郑颢身后大喊:
“你将要万寿公主抱到哪去?”
她也跟着跑了出去。
留下颁政坊居民原地窃窃私语。
“她真是万寿公主啊,难怪长那么漂亮,如此狼狈都不失高贵。”
“可那男人是谁?”
“不说是郑大郎嘛。”
“哪个郑大郎?”
“我大伯在皇城当差,他说皇城里的人最近都在传荥阳郑氏郑颢将尚万寿公主,应该就是那个郑大郎了。”
“刚才他们是在这私会吗?还真是大胆。”
“我倒觉得男才女貌很般配。”
谣言像长了翅膀一样,从颁政坊飞到了大街小巷。
绯闻如同健胃消食片,迅速成为长安市民的下饭神器。
李万寿被郑颢送去刘宅,安平公主当即招来医师诊治。
医师判定污水进入肺里导致高烧昏迷。
李忱当晚便将女儿接回宫照料,可李万寿三天都没有苏醒。
晁美人每年哭天抢地要求严惩阿兰。
她认为驸马刘异一向不喜欢她们母子,所以故意指使表妹阿兰谋害她的女儿。
刘异知道若李万寿真有差池,郑颢和阿兰都会比较麻烦。
当年在九合村李家兄弟溺水时,他没用上的秘方,这次终于派上了用场。
郑颢听闻万寿公主一直昏迷不醒,这几天坐立难安。
自己一念之差,恐怕要铸成大错。
若被皇帝知道是他害了万寿公主性命,整个郑氏一族都会有麻烦。
第四天上午李万寿终于转醒。
当天下午,李忱在紫宸殿单独召见郑颢,告诉女儿苏醒的事情告诉他。
郑颢听后又惊又喜。
喜的是幸好自己没有伤害无辜性命。
惊的是公主一醒,皇帝必然会知道是他导致李万寿呛水。
郑颢正犹豫该怎么请罪时,李忱说道:
“万寿公主说是她主动约你,她想退掉这门亲事,不想突然遭遇歹人袭击,幸好你救了她性命,她却连累你落入井中,万寿公主对你很愧疚。”
郑颢震惊地望着皇帝。
那个小公主竟是这么说的?
郑颢没想到李万寿如此善良,替他将罪责隐瞒了下来。
“朕本有意促成你与万寿公主的婚事,可公主说她已有心悦之人,拒绝与你成亲,郑爱卿,你意下如何?”
郑颢结结巴巴回道:
“臣……臣愿意成全公主与心悦之人,祝福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李忱已经通过白敏中的嘴知道郑颢之前拒婚的事。
李忱了解自己女儿,知道若不是郑颢主动相约,万寿公主不可能主动私会男子。
“本来若没有发生龙兴寺之事,这桩婚事既然你们都不喜欢,也就算了,可如今不同了。万寿公主私会郑大郎的传言闹得满城风雨,若你们最终没结成夫妻,公主名节得失是小,皇族声誉受损是大。世人必然会认为朕的女儿与平安公主、安乐公主一样,荒淫放荡,其他公主将来如何择婿?”
“……”
郑颢这几天也听到传闻了,他也正担心此事。
李忱问:“郑爱卿,你愿意替朕分忧,与万寿公主结成夫妇吗?”
郑颢满脸震惊,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境遇?
难道真如白敏中所言,月老牵好的红线,他无论怎么挣扎都徒劳无功,根本扯不断。
李忱见他迟迟不回答,脸色冷下来,再问:
“难道你不愿意?”
郑颢动作艰难地拱手,一字一句回复:
“臣愿意尚万寿公主。”
李忱脸色终于缓和。
当天傍晚册封郑颢为驸马都尉的诏书就送到长兴坊郑宅。
刘异听到这件事很幸灾乐祸,打趣郑宸:
“以后你兄长见我,是不是要随小万寿喊我姑父了?”
郑宸暧昧地捶了丈夫一下,问:
“要不要我以后也随兄长喊你姑父啊?”
刘异趴在她耳边小声说:
“可以在床上喊,有种禁忌的乐趣。”
郑宸气得追着刘异打。
三个月后,郑颢与李万寿举行婚礼。
按规章公主出嫁车舆要以镣金扣装饰,李忱素来提倡节俭,他规定从万寿公主开始车舆改成铜饰。
在他的主张下,这场婚礼盛大却并不奢华。
夫妻喝完合卺酒后,可供观瞻的仪式基本完毕。
喜娘与女使们退出新房关好门,洞房里剩下新郎新娘。
郑颢已经认命了,他想去拉万寿公主的手履行夫妻义务,没想到李万寿的手缩了回去。
郑颢诧异问道:
“你害怕?”
李万寿直视郑颢眼睛说:
“我知道驸马并不想与我成婚,你是为了保全皇族名声才被迫尚公主。我不想做拆散你与订婚妻子的恶人,我姑父刘驸马与我姑母安平公主成亲后,又娶了心爱的女子为妻。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将心爱女子娶进门。你可以告诉心上人,我与你只是名义夫妻,此后相敬如宾。阿耶已经赐了一座公主府给我,我明日便会搬去公主府别居,此后绝不打扰你们。”
郑颢满脸惊讶,愣了半天才问:
“你是为了你的心上人才这么做吗?”
李万寿右手默默摸上腰间,那里有她心上人的绢帕。
李万寿点头承认。
郑颢大喜过望,他本以为此生与未婚妻卢静芙再无缘分,没想到居然迎来柳暗花明。
“多谢公主成全,我明日就请假赶赴楚州。”
李万寿成亲后在宫外生活相对自由,郑颢离京期间她每日都去找阿兰玩耍。
俩人不是去茶楼听“说话”,就是去寺院看戏。
一日看戏时阿兰疑惑问道:
“万寿,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刚才故事多好笑啊,所有人都在捧腹,只有你没笑,你是不是又走神了?你最近总心不在焉。”
“没有。”李万寿倔强否认。
“那你说说刚才演了什么?”
“……”
“你看,我就知道你没认真听。万寿,你最近怎么了?你成婚后很少笑,是不是想念郑驸马了?”
李万寿摇摇头否认,却没有接话。
“郑驸马可真奇怪,刚跟你成完亲就休探亲假跑回老家了,他家在荥阳还有什么人吗?”
李万寿再次摇头,她知道郑颢没回荥阳,去的是楚州。
阿兰又问:“郑驸马走多久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他到底何时回来啊?”
“他走一个月零九天了。”
“你还说不想他,日子记的这么清楚。”
李万寿苦笑后岔开话题,问:
“阿兰,你将来想嫁给什么样的夫婿?”
“嗯,卖烤肉串的。”
“我认真问你的。”
“我也是认真回答的呀。”
“可你上次还说要嫁给东市那家烤胡饼的呢。”
“他家最近抠门,放的芝麻变少了,所以我移情别恋了。”
李万寿抿嘴,这丫头到底何时能开情窦啊?
阿兰离开座位去如厕,这时公主府女使跑进来,低声告诉李万寿:
“公主,驸马回来了,奴婢亲眼所见。”
李万寿的公主府紧挨着郑宅。
李万寿只惊喜了两秒,脸色又暗沉下来。
“那女子漂亮吗?”
“什么女子?驸马没带女人回来啊。”
“啊?”
“奴婢看驸马脸色不好,听郑宅的人说驸马病了。”
“他病了?”
李万寿当即跟随女使匆匆忙忙往外跑。
如厕回来的阿兰看见急得大叫:
“万寿,戏还没演完呢,还有第二幕。”
郑颢病得迷迷糊糊喊婢女端水。
不一会就有水喂到他的嘴边。
郑颢睁开眼喝了一口才发现给自己喂水的居然是万寿公主。
“怎么是你?”
“你名义上是我驸马,若被人知道驸马生病公主却不管不顾,我会被人指责不贤良的。”
“你不必担心,我会对外解释是我不愿意让你操劳。”
李万寿见郑颢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本想离开,但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为何没将心爱之人接回来?”
郑颢重新躺回床榻,闭上眼睛。
“我累了,公主先出去吧。”
李万寿见郑颢不回答,失望地离开郑宅。
此后郑颢再没提过要将未婚妻接过来的事,李万寿也不再问。
他俩除了在皇族聚会时伪装正常夫妻一起出席,其余时间都是各过各的。
但两府只有一墙之隔,很多时候生活还是会有交集。
一日李万寿带着女使们在公主府院里放风筝,风筝刚飞起来线就断了,恰好飘落到郑宅院里。
李万寿以为郑颢上朝了,便带着女使去郑宅捡风筝。
她找到风筝时发现被郑颢拿在手中。
李万寿尴尬说道:
“那是我的纸鸢。”
郑颢评价:“纸鸢上画了只兔子,很可爱。”
“让驸马见笑了。”
“是你画的?”
李万寿轻轻颔首,问:
“驸马为何今日没去上朝?”
“我今日休沐。”
“这样啊。”李万寿指了指风筝问,“驸马可以将纸鸢还给我吗?”
郑颢还说点什么,可李万寿拿了风筝就逃似的跑走了。
郑颢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自己是猛虎吗,让她如此畏惧?
几日后郑颢去刘宅看望堂妹郑宸,不曾想万寿公主也在那里。
当时李万寿正跟阿兰说悄悄话,两人不知道聊起,各自笑起来。
郑颢望着李万寿娇俏的笑容,是那样明媚,感觉周围景色都跟着亮了起来。
他一时竟看呆了。
万寿公主从未在他面前如此欢快。
他每次见李万寿,都能从她眼中看到一股淡淡的忧愁。
郑颢发现这桩婚姻不幸的不止自己,每念及此,他便多憎恨白敏中一分。
他成婚后在朝堂上处处跟白敏中唱反调,有事没事抨击一下自己的媒人。
现在白敏中见到崔颢就头疼,偏偏郑颢如今圣眷正浓。
皇帝很喜欢这女婿,隔三差五就给驸马升官。
郑颢尚万寿公主的当年就由右拾遗晋升为起居郎,授银青光禄大夫。
隔年充翰林学士、知制诰,迁右谏议大夫。
第三年擢升为中书舍人,充翰林学士。
第四年迁太子右庶子,转太子詹事。
如今郑颢已成为朝中最年轻的正三品。
白敏中拿郑颢无可奈何,郑颢同样也没扳倒白敏中,直到崔铉还朝重新出任宰相,局势才有转机。
崔铉为了独揽相权,利用党项入侵的由头,劝说皇帝派重臣去前线镇抚,白敏中因此被调离京城。
李忱任命白敏中为司空、同平章事、兼邠宁节度使,并充任招讨党项行营都统制置等使、南北两路供军使,将他派往前线。
白敏中离京那日,李忱亲自在安福楼设宴饯行,赏赐他通天带,授他开府辟士之权,并让神策军随行护卫。
白敏中席间忧心忡忡说:
“陛下,郑驸马因为对婚事不满,一直对臣打击报复,以前臣在陛下身边,他拿我没办法,如今臣离开京都,其必媒孽臣短,死无种矣!”
李忱无奈苦笑,让宫人取来一个匣子。
打开匣子里面装得满满当当全是奏疏。
李忱笑道:“这些全是郑驸马之前参你的奏章,朕若相信,你岂还会有今日?”
白敏中感动得老泪纵横,安心离京。
白敏中走后不久,李忱终于听到万寿公主与郑颢分府各住的消息。
他开始为女儿的婚姻状况头疼。
没几天郑驸马没来上朝,李忱一问才知道是郑颢弟弟病了,他故此告假。
李忱派使者去郑宅问疾探望,使者回来时李忱故意问:
“万寿公主有去探望吗?”
使者诚实回答:
“不曾,听说万寿公主正在慈恩寺看戏。”
李忱佯装大怒。
“难怪士族都不愿意尚公主,李万寿真是做了个好榜样,宣万寿公主进宫。”
李万寿听说父亲生气了,她进宫时战战兢兢,连轿子都不敢坐,一路徒步赶到紫宸殿外。
李万寿跪在台阶下哭得梨花带雨,不停磕头谢罪。
“阿耶,女儿真不知道驸马弟弟生病的事。”
李忱板着面孔说:
“你当然不知道,你住在公主府哪里知道郑宅发生的事。”
“……”
李万寿瞪大眼睛,原来父亲已经知道了。
李忱严肃命令:
“你回去立刻搬回郑宅,否则朕就收回赏赐你的公主府。”
对于李万寿搬回来住,郑颢其实很高兴。
可他发现两人同一个屋檐住着,自己还是很少见到万寿公主,因为公主总躲着他。
有一次他在花园远远看见李万寿朝他走来,没想到对方看见他后居然临时掉头,又退回去了。
郑颢歪头自嘲:
“就这么讨厌我吗?”
“还是你太喜欢那个心上人了?”
郑颢开始好奇万寿公主的心上人到底是何许人也,竟能让公主为了他一直拒绝自己。
郑颢为此还特意跑去刘宅询问阿兰。
阿兰摇头回道:
“我不知道啊,没见过也没听万寿说过。不过万寿有个很珍惜的帕子,材质不是女子用的白丝绸,而是男人用的那种青绢,估计那帕子就是她心上人所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