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地势险要,尤其是云南,在大元中国以前,一直是独立王国。那里有着得天独厚的割据条件,因此永历王朝,以云南为基础,守住西南,从而割据一方,从历史的经验来看,是相当容易的事。
但是,割据西南的前提条件,必须一心。然而如今,朱由榔和他手下的一帮庸官,最关心的不是这个。所以他们与农民军的冲突,不可避免。内讧一起,屯兵湖广的汉军八旗,皆是关外精锐步兵,不出一个月,就能突入云南。
曹继武叹了口气:“所以三个月,有可能是曹某人高估了。”
顾炎武闻言,沉默不语。
大敌当前,一旦内讧,失败不可避免。然而文化传统,内讧是常态。官绅阶层和农民阶层,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官绅选择投降,在清国属下,仍然是官绅,只是把仁义道德的外衣,给扒去了而已。
所以官绅有选择,做了亡国奴仍然是官绅。
而农民却没有选择。无论是明国还是清国,农民不老老实实地做农民,就是贼寇。而官绅无论是哪个王朝,都是要吃农民,喝农民,外带着恨农民。所以永历那一摊子,内讧是不可避免的。
为什么对面的明国,老是喜欢内讧,而清国却少有内讧呢?
因为清国一方,强大的满洲八旗,能够支撑大局。而对面的明国,政权掌握在官绅手里,军权却掌控在农民军手里。官绅和农民两个阵营,历来都是死对头,所以内讧是不可避免的。
顾炎武思索良久,沉痛地叹息一声,忽然他灵光一闪,紧紧地盯着曹继武:“你不是答应我们,不攻击大西军和大顺军的吗?”
曹继武点头,喝了口水,无奈叹道:“可惜的是,大西军和大顺军,已经不存在了。”
大顺军如今是忠贞营,大西军也换上了明军旗号。
顾炎武知道又被曹继武给耍了,气得直跺脚:“你也太不要脸了,怎么能使诈?”
曹继武没有生气,指着顾炎武的鼻子,一脸笑盈盈:“你们设的那个局,就是个诈局。你们能用,凭什么我不能用?”
顾炎武两手一摊:“可是我们并没有害人之心啊!”
“难道我有害你们之意?”
顾炎武跳起来耍赖皮:“可是大西军和大顺军,是他们原来的称号。他们如今加入了大明,但仍然是原来的那些农民军。总之,你不能出尔反尔!”
曹继武直摇头:“常言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们既然加入了大明,就是明军。而你们这帮混蛋,竟然仍默认他们是农民军。单从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在你们官绅眼里,根本没有把他们当自己人。你们施舍了一个明军的旗号,不过是想,拉他们当炮灰而已!”
“胡说八道,至少我顾某人一片赤诚,没你说的这么龌蹉!”
“你不这么想,并不代表别人不这么想。大明就相当于一个爹,大西军和大顺军,就是被收养的两个儿子,被赐了两个名字,明军和忠贞营。如果这个干爹,喜欢这两个干儿子,那么挂在嘴边的,一定是明军和忠贞营。如果不喜欢,好听的是农民军,不好听的就是贼寇。反过来说,你顾炎武,只会喊你老子为爹,而不会喊他的名字……”
“扯哪去了!?”
顾炎武又气又怒又好笑,伸手就打。
曹继武哈哈大笑,一把抓住顾炎武的手:“名号代表了不同的意义,顾绛改为顾炎武,不也是为了这个吗?”
顾炎武点点头。
名号可不是一般的重要,大西军和大顺军,那是农民自己的名号。明军和忠贞营,那是干爹赐的名号。具体使用哪个名号,那就代表着哪个阵营。
顾炎武如今非常后悔,由于自己考虑不周,又上了曹继武的当,没有给兰新亭等人帮上忙,他不断拿拳砸椅面,发泄自己的郁闷。
传统而经典的顾炎武,依旧秉持是一套老旧的仁义道德观念。这套观念,在当今瞬息万变的天下,除了表面的客套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用处。
而三兄弟一直以利害关系为中心,洞悉世间的真谛,不断加强自己的实力。所以顾炎武在三兄弟面前,只是个愤怒的书生。
顾炎武一阵咬牙切齿,他痛恨自己无能,没有帮永历皇帝,做出任何一件有意义的事。
曹继武知道他的心情,推了一杯水过去,转移话题:“顾兄可知黄澍这个人?”
“那是我的好友,我怎么能不认……”
顾炎武突然意识到黄澍也投降了,顿时住了嘴。
他脸色极为难看,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暗恨自己交结的人,尽是些没骨气的家伙。
曹继武微微一笑:“你是想让他死呢,还是要他活?”
“死!”
顾炎武恨恨地咬牙切齿,“这种人挫骨扬灰,死一万次,也不足以谢天下。”
只要是正常人,都会痛恨汉奸。然而要想惩治汉奸,光靠嘴,是万万不行的。
曹继武理解顾炎武的心情,叹了口气:“我要从南昌经过,明日五更出发,你去休息吧。”
南昌,为什么会提到南昌呢?
刚才说的是黄澍,难道是……
顾炎武一惊:“你是想……”
曹继武嘘声打断了顾炎武:“心里明白就行,不要说出来。”
顾炎武点点头,忽然又疑惑起来:“就凭你……”
曹继武打断道:“你来了这么多天,还不知道精步营的实力?”
顾炎武闻言大喜,使劲地点头:“一言为定。”
曹继武点了点头。
顾炎武满心欢喜,起身就走。
然而他刚出门,就被一个满身酒气的家伙,给生生撞了回来。
金月生一手把住门框,竖起醉耳朵一听,原来是顾炎武在哼唧,顿时老大不高兴:“你这南蛮日里鬼,到处不见人,什么时候溜回来的?”
“我不和醉鬼饶舌!”
顾炎武爬起来,一把推开金月生,转身就走。
“好小子,撞了大爷,还敢这么耍熊!”
金月生伸手抓来,顾炎武不想和他纠缠,拔腿就跑。
醉鬼脚下发飘,自然追不上。金月生一摇三晃,转头撞进了军帐。
一见金月生喝的醉醺醺的,曹继武知道,他定不是陪东娥吃饭去了,忙把他扶坐下,灌下一杯水:“又到谁那里了?”
金月生摇头晃脑:“你不在,东娥也没什么兴致……我们刚出户部巷,苏马就把我们拉到了……”
八旗将领苏马等人,经常找金日乐喝酒,曹继武并不怀疑,将金月生放在了床上:“你好好休息,明日五更出发。”
金月生闻言,一屁股做了起来,顿时酒醒了一半:“真的!?”
曹继武点点头:“乘船先到南昌,再赶往广东。”
金月生揉了揉眼睛:“王辅臣就只说了这个?”
“其余的,明日路上再告诉你。”
“坏了,乐乐喝的烂醉如泥,五更肯定起不来。”
“不至于吧,平时也醉的不成样子,不也很快就醒过来了?”
金月生连连摇摇:“这次不一样,皇上御笔亲书,正式册封,瓜尔佳乐乎为镶黄旗参领。如今他成了八旗军中,最年轻的参将。济朗、吴三桂、索图、洞明、爱星阿等等,全去祝贺。那犊子心里高兴,多喝了不少。”
曹继武奇怪:“乐乐的参将,只是穆马口头之言,皇上怎么当真了?”
满洲八旗军,是大清的支柱,上到都统,下到佐领,都必须有皇上的御笔亲书任命才行。不管是哪一个职位,必须要有相应的军功,皇上才能封赐,否则不能服众。所以曹继武的疑惑,是有道理的。
金月生小声道:“穆马和洞明二人联合,把咱们海战的事,给捅了出去。博格没办法,把咱们的军功都给了乐乐。八旗军从未打过海战,乐乐一下子就出了名,皇上自然很高兴,亲封镶黄旗一等参领。穆马让我告诉你,日后有机会,他定会答谢。”
曹继武心中甚慰,摇摇头笑道:“当时海战中,没有他的准炮,咱们可能早已葬身海底了。这个参将,他当之无愧!”
“二爷就知道,你不会在意的,从来都是乐乐抢你的,就没见过你抢乐乐的。”
曹继武笑了,摸了摸他的头,关切一声:“睡吧!”
金月生疑惑:“咱们不带乐乐走吗?”
“留下一队人,让他们走旱路,到南昌城和咱们汇合。”
“旱路山重水阻,极为难行,恐怕赶不上咱们。”
“咱们会在南昌城,呆上几天,具体的事情,我明日再告诉你。”
金月生放下心来,待要躺下,忽又对曹继武道:“佟国纲把兰儿和婷婷接到了佟家,她们也醉了。”
曹继武点头:“让她们和乐乐一起出发。”
金月生点点头,躺了下来,酒意一起,顿时呼呼睡去。
曹继武出了卧室,叫出了张铁胆,吩咐他把仇仕通、侯得林和牛强叫来。
不大一会儿,三人来到了曹继武面前,行礼毕,曹继武开始安排任务:
金日乐喝醉了,侯得林探路的任务取消,明日带着斥候队,等他醒来,再去佟家,叫上佟君兰和沈婷婷。一路从旱路赶往南昌城,和大部队汇合。
牛强带精弩队二十人,多带柳叶箭和铳弹,和金日乐一起行动。
仇仕通亲带直属队,明日四更,赶往码头,接收检验快船,为后续兄弟做好准备。
三人应诺,刚要走,又被曹继武叫住了。
曹继武对侯得林和牛强道:“你们走旱路,正好路过九宫山,听说李自成在那里消失了。你们轮乘换马,两日就可以到达南昌。我给你们五日时间,顺便查访一下李自成的情况。”
侯得林和牛强应诺,曹继武又叮嘱道:“记住,是暗访。那里不太平,机灵点!”
二人点头。
曹继武又叮嘱仇仕通:“码头周围,白莲教的人不少,让弟兄们机灵点,不要和他们冲突,但也不要被他们做了手脚。”
“公子放心,他们敢无礼,仇仕通定让他们吃哑巴亏。”
曹继武点头,摆手示意,三人皆退。
曹继武又嘱咐张铁胆,让哨位弟兄,轮流休息,但不可大意。
张铁胆应诺之后,曹继武才回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