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宁府,河南布政司八府之一,古之汝南、淮西、蔡州,北承开封府,南邻汉阳府,西接南阳府,东顺淮水直下南京应天府。原大明崇王封地,豫楚交界之重地。
府治汝阳县,蔡州古城,俗称悬瓠城,汝水绕城半周,北登天中山而南望,犹如瓠悬水中,因此称为悬瓠城。
元朝末年,天下大乱,各地人口锐减,因此明初,出现了两次大规模移民潮,山西填河南,江西填湖广。
汝宁府地处豫楚交界,因此以淮水为界,淮南大多为江西移民,淮北大多为山西移民。
两地移民,都相当彪悍,而且语言饮食风俗等等,都大为不同。所以汝宁府民情相当混乱,是河南布政使司,最难管理的一个地方。
明末天下再次大乱,李自成、张献忠等等,席卷中原,掏心大明王朝,汝宁府人口损失了一大半,从凤阳府寿州,一路沿淮水直上淮西,几乎看不到人烟。
为了填充人口,顺治年间,福建不少降卒,以军户身份,被派来汝宁府屯田。
福建来的这帮人,都是反清志士,力竭而降。满清以屯田的名义,强令他们远离家乡,最主要的目的,防止他们再次叛乱。
反清是大义,但人首先要解决的是生存。所以为了生存,福建这帮人,同样相当彪悍。
所以汝宁府的民情,就是三大帮——繁衍生息两百多年的山西帮和江西帮,以及远道而来的新来户福建帮。
府治悬瓠城,同样被分成了三大块。三大势力以城中叉子街口,金印在汝宁府设置的荆来客栈,为分界点。
城北天中山一带,被山西帮控制,城西半瓠城,由江西帮占据,城东半瓠城,则是福建帮的地盘。
山西帮杠把子风四郎,人称鬼见愁,善使气玄功,残云风卷劲摧骨,无边气雾力抽髓,劲力极为歹毒。
此人原为李自成部将。
李自成东路大军失败,风四郎见风使舵,投降满清,被授予知府同知,实则掌控汝宁府的一切。
江西帮帮主王见佛,此人乐善好施,每年开春粮食短缺之时,都会为穷苦百姓施粥一个月,口碑极佳,人称笑面活佛。
这人原为大明楚军左良玉部将,跟随左梦庚投降以后,被派来汝宁府任同知,为大军征集粮食。
湖广战事结束,军粮的任务不存在了,王见佛趁机控制原来的手下坐地分赃,成为城中另一大势力。
福建帮老大林兴珠,据永春冒顶寨,抗清十多年,最终郑成功主力去了台湾,孤立无援,力竭而降,被满清授予知府同知,主持屯田。
此人善使刀牌,每战比带鬼面具,右手持刀,左手持牌,勇猛无敌,清军呼为林阎王。
按照明朝旧例,知府同知,正五品,作为知府的副手,无定员。然而风四郎、王见佛和林兴珠,都有实力在手,顶着同知的帽子,并不是虚衔。
三方势力明争暗斗,一连三任知府,都拿他们没办法,最终被使绊子逼走。
此次曹继武就任汝宁知府,兼任守备,带着遏必隆的儿子阴手和阳臂,一路南下悬瓠城。
曹继武谋略非常,观念新颖独到,所以稗史先生和大丹活佛,以旁观者的身份,相伴随从。
本来这次要相伴的,原本是顾炎武。可是意大利传教士李方西,邀请顾炎武到山西一游。长沙城改制,顾炎武见识过曹继武的手段,所以这次他委托了稗史先生。
稗史先生观念不同流俗,备受世人鄙视。他也想旁观,同样被人鄙视的曹继武,靠什么方式扭转乾坤。
大丹活佛身负蒙古复兴的重任。他数番用计,毁掉番妖军,为准格尔崛起,赢得条件,结果都被三兄弟给化解了。
番妖军西征,板上钉钉。葛尔丹活佛决定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于是传信大丹活佛,仍旧在中原活动,积蓄力量。
大元中国的失败,也让大丹活佛意识到,仅靠蒙古以前的方式,难以完成复兴大任。所以他也想看看,曹继武的新观念,到底管不管用。
君子和而不同,两位都是修为高深之人,前来相伴,曹继武自然十分高兴。
本来曹继武想微服私访,了解民情。
但如今不是大明时代,剃发易服早已彻底。
曹继武一身洋装,披头散发。稗史先生一身青衫道袍,满头乱发。大丹活佛黄教袈裟,背着一口大钟。
一个假洋人,一个妖道,一个番僧,即便是大明时代,在保守的华夏大地,同样是相当扎眼,何况是满清时代?
所以曹继武决定直接明来,不管什么牛鬼蛇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金印知道曹继武要来汝宁府,特意派管家金勇前来主持商务,必要时给曹继武提供帮助。
叉子街口荆来客栈,金勇将汝宁府的情况,毫无保留地说给了众人。
汝宁府的情况,如此复杂,稗史先生和大丹活佛,皆唏嘘不已。
门外忽然喧哗声起,三股人流,手中皆拿着家伙,涌向叉子街口,众人吃了一惊。
曹继武停盏询问:“管家大叔,这是怎么回事?”
金勇叹了口气:“城外通海码头,沿汝水通淮水,直下大海,乃汝宁府货运重地。三方势力,谁都想据为己有。”
阳臂突然一声冷笑:“你们汉人,就喜欢窝里斗,骨子里就贱!”
“你……”
管家拍案而起,气得浑身发抖。
阴手一脸微笑:“瞧瞧这山呼海啸的架势,如果拿这副劲头对付我们满洲,华夏如何会是今日下场?”
管家顿时无言以对,大丹活佛念了声佛号,稗史先生叹了口气。
曹继武叹了口气:“大义固然高尚,生存才是第一位。通海码头,货运频繁,能够解决许多人的生计,难怪他们要拼的你死我活。”
阳臂闻言,笑破了肚皮,指着鼻子揶揄:“瞧你这幅忧国忧民的表情,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什么生存第一?
狗屁。
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对于你们汉人来说,永远是狗改不了吃屎。
信不信,老子略施小计,就能让他们原形毕露?”
金勇忍无可忍:“你给我住口,你在胡说八道,从我这店里滚出去!”
阳臂眼角斜视,语气相当霸道:“整个天下,都是我们的,你们成了不折不扣的亡国奴。趴在地上的奴才,有什么资格,命令主人滚出去?”
“你……”
金勇气愤难当,抄起了凳子。
曹继武伸手制止了金勇:“管家大叔,开门笑脸迎客来,作为商人,不可坏了商规。”
“公子,你瞧他说的多难听?
他羞辱咱们也就罢了,竟然羞辱咱们整个汉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曹继武摇了摇头:“人间真性,追求的是真善美。他说的确实难听,但都是事实。真的不喜欢,何来善和美?”
“公子,这……”
曹继武微微一笑:“他说的再难听,那也是嘴上功夫,言辞游戏而已。你抄凳子动手,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言辞暴力,充耳不闻,他就不是暴力。
动手打人,一定会伤人。所以言辞和动手,性质截然不同,不可混为一谈。”
稗史先生捋须点头:“高见!”
大丹伸手扯过凳子,轻轻放在地上,扶金勇坐了下来。
阳臂冲金勇一撇嘴,眼神挑逗:“整了一堆大道理,幸亏你识相了。就凭你这把老骨头,能奈我何?”
“算了,算了,老管家,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受不了一个小年轻?”
大丹活佛稳住了金勇,转头问曹继武,“摩西先生,你身为父母官,眼下这档子事,怎么解决?”
曹继武叹了口气:“矛盾的焦点,是生计的争夺。所以找到合理的生计之路,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阳臂哂笑:“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他们能听你的吗?”
阴手也是一脸坏笑,对着曹继武上下指指点点:“就凭你这身洋皮,你这满头的乱发,他们就能大义凛然,把你给灭了。”
金勇又忍不住了:“你们两个狗鞑子,果然没有一点教养,到处大放狗屁!”
阴手摇了摇头,指了指鼻子:“老东西,你要是不信,我们就让你瞧瞧,什么是民众的力量!”
他话音刚落,包袱里取出开道铜锣,阳臂也拿出清场腰鼓。兄弟二人一纵身,跳到门外,敲锣打鼓,大喊大叫。
即将打架的三方人群,听见锣鼓大作,刻入骨髓中的喜欢看热闹,促使他们放下眼前的恩怨,纷纷转身跑来。
不大一会儿,叉子街口聚拢了小千把号人,将荆来客栈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