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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藏在细节里,历史就在眼前。

【无名者】不得已的显露越来越多,衣衫、鞋履、发式、身形,乃至于祂几乎要被人们所看到的脸——

还没露脸,底裤就已经要被扒光了!

章华台宫阙成林,星河如龙,穿梭其中。

【无名者】每一点细节的表露,都将他在历史长河中的范围收紧。

而姜望和左嚣并肩而来,一者提剑,一者执旗,就要破开祂最后的面纱。

在诸葛义先所勾勒的画卷里,姜望和左嚣所至之处,即是凰唯真与【无名者】将要展开厮杀的下一个时空罅隙。祂们的身影也果然在此显现!

轰隆隆隆!

姜望先是看到了凰唯真的脸,那是一张如其修为般,超脱人世,不可触及的脸。仿佛造物者穷极工笔后,忽有灵光一现,所为神秀之姿。

是他见过唯一能在容颜上和赵汝成媲美的人。

而论及修为,论及传说,论及人物风流,即便姜望心中再偏爱小五,也明白双方还有质的差距。小五太年轻了,而凰唯真已经经历漫长岁月的考验,甚至是已经真正死过一回。

祂是在无数人的幻想和纪念中,回到这个世界。成为超脱这个世界的无上存在。

在看到凰唯真的第一时间,姜望就挪开视线,本能地去看【无名者】,剑亦掌中横。在所有关乎生死的战斗中,他总是有最高的专注,最稳定的秩序。

见一超脱,而剑指一超脱也。

便在下一刻。

他听到了雷声。

这是三月的春雷呵!

雷声伴随着连绵不绝的雨,雷声伴随着轰隆隆的海潮声……

东海的雷声!

他到现在还没有真正看到【无名者】的脸,没有听到【无名者】的声音。

洞天彻地的见闻力量,未能帮他完成捕获。

说来讽刺。

作为已经踏足现世绝巅的存在。

拥有着抵达现世极限的力量。

在他试图注视【无名者】的那个瞬间,他就已经被【无名者】穿透了!

那种力量不是现世能够包容,不是现世规则能够诠释。

不是利刃穿透他的身体,不是道则穿透他的生命。

并没有谁要置他于死地。

因为即便是超脱者,杀现世绝巅,也需要时间。

而祂没有时间。

但只是惊鸿一现,长衫掠影。被剖析、被追索的那一个刹那,【无名者】已在这重重围困,天罗地网之下,找到了唯一的间隙,唯一的路径,唯一逃名的可能——

姜望来时!

陨仙林里的一切,都已经紧密联系。

星罗棋布,锁死天机。

三座仙宫,章华之台,仙光星光,乃至于兵煞异兽……

一切一切的力量,将陨仙林封锁得风雨不透。千重万重的铁索,一层层地将【无名者】包裹。

乍看是天罗地网已无隙,在时间和空间上都闭锁。

但姜望却是自东海倏然而来,他踏上大梁星神所化的星桥,追寻诸葛义先所言的默契,瞬间千里万里,一步踏进陨仙林里,落在两位超脱者战斗过的时空罅隙。

这本身是存在漏洞的!

当然即便是姜望如今的修为,如今的眼界,也不能自我警觉这一点。

他是今日之局里,毋庸置疑的极强的一点,也因此是不能够被弥补的漏洞——

这漏洞本质上是诸葛义先在东海通过大梁星神对他的提示产生。

若他能在见到大梁星神的当刻就明白一切,无须任何解释便来到此地,那才是真正的无隙的默契——镇河真君东海偶遇诸葛祚,心有所感,乃逐【无名者】。

这一笔才是浑然天成。

可惜那并不可能。

他对诸葛义先不存在那样的信任,对大梁星神更是如此。甚至如果不是事涉左嚣,他根本不会来这一趟。

所以冥冥之中,本有路径。

他是怎么来,【无名者】就怎么去。

大梁星神已经崩溃,星桥已断,而【无名者】一念接续。

瞬间脱出陨仙林之囚笼,跳出棋盘外,纵身天地间——

往归于东海!

真真是超脱于想象。

换成是姜望所认知的任何一个强者,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脱身。

当然,如嬴允年、柴胤等,都在论外,超脱者总是有超脱绝巅想象的路径。

凰唯真衣角一闪,九百年风流如云一卷,也便随着消失。

无论【无名者】怎么超脱想象,都摆脱不了他的风流。

眼见那一点即将容纳超脱战争,乍然却空空如也的时空罅隙,左嚣轰至近前而骤折,只将大旗一横,身如赤虹。

更有剑光纵于其侧,那是姜望毫不犹豫的身影。

爷孙俩并肩穿透陨仙林之繁光,穿越姜望来时的路,穿进了东海的连绵骤雨中。

轰隆隆隆!

直至这一刻,大楚太子熊咨度才聚兵煞而至,一身太子袍服,张扬如旗如云雾。

梵师觉提着拳头,佛光闪闪地从天而降——

方才还势在天崩,千钧一发的涉超脱之争,竟然消失在眼前。

眼前这天机密布,星落棋横,竟如虚设。

好似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愧是遁世隐名的超脱者,再一次逃脱了注视和封锁。

超脱果然不可揣测、无法谋算吗?

梵师觉二话不说,恶狠狠地提着拳头,又要转身往东海去。

路径已合,他只能横穿神陆。

诸葛义先疲惫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

“国师此去东海,必不能相见。且在此稍等,这一网还并未落空!”

梵师觉没有理他,而是先看向熊咨度。

熊咨度叹了口气:“他真的可以相信。”

佛光遂敛。

……

……

有夏岛正在下雨。

观澜客栈在狂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哐!哐!哐!

被风推开的窗子,不停地撞墙。

姜望走上前去,将窗子关上了,只给了“哐啷!”的一声响,来告别之前的晃荡。

在这之后都是雨敲窗。

窗上映着他的影子,窗格将这年轻的身影分割。

他现在是“瞿守福”,常年混迹在近海群岛上的一个小海商,胆大心细办事稳妥,故而年纪轻轻就有了一番事业,后来被苍术郡苗汝泰招揽,成为苗氏部属,也算是吃上了齐粮。

得益于先前的详尽调查,姜望一看到自己这身打扮,便反应过来自己是谁。

这里是观澜天字叁!

那极复杂的一局,发生的地方!

而姜望以瞿守福的身份回过头来,通过瞿守福的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是秦广王那张不戴面具的清俊的脸,此人虚悬于祭坛上空、房梁之下,长发垂踵,眸有碧光,洞真修为半点不虚。

与之对视的是祭坛之前,腰悬青葫载酒的徐三,掌中提剑,意甚恚怒。

祭坛上是一口敞开的血棺,有一个人躺在血棺里,有一个人刚爬起来。

躺着的是景国镜世台镜卫队长蒋南鹏,爬起来的是景国缉刑司南城执司陈开绪。

和徐三位置相对的祭坛的另一面,则站着两个来自地狱无门的、戴着面具的阎罗,一为“仵官”,一为“都市”。

对面的墙上开了一扇门,连通隔壁的天字肆号房。

苍术郡守苗旌阳的弟弟苗汝泰,正推门进来。

而这间客房本来的房门处,站着双手垂链的田安平。

太有趣了!

曾经在观澜客栈天字叁号房里发生过故事的人,竟然都出现在这里。

当然他们无一个是本人。

虽然每一个都很真实,真实到即便是姜望,都看不出这个尹观和真正的尹观有什么不同。

但这些人里,有几个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出现,也有几个人现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最清晰的就是门口的田安平,这里的田安平尚且是洞真境,真正的田安平明明正在跃升绝巅,或者已经完成那一步。

眼前的这一切,这些人,就像是一张张剪纸。好像某种伟大的力量,把过去的某段时间里,出现在这里的人物,剪出了历史,令之停留在此间。

但来过这里的朔方伯鲍易、近海总督叶恨水,以及钟离炎、诸葛祚,都没有出现在这里,曾经来这里调查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也都没有出现。

大概人物选取的条件,是在这里出过手,而不仅仅是在这里出现过,且自身都有一定的复杂因果相牵?又或者说,时间截止于尹观擒走徐三那一刻,此后的人物不会再剪进来?

姜望冷静地审视着这一切。

那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我是以“瞿守福”,而不是以“姜望”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青雨的小财神又是否来了呢?

啪!啪!啪!

就在这个时候,正从隔壁天字肆号房走进来的苗汝泰,拍了拍掌,把众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诸位,尤其是【无名者】,往这里看!”他说。

此刻的苗汝泰,相当的从容自信:“诚如诸位所知,这里是东海,但不是此时此刻一切该发生的都正在发生的那个东海。”

“【无名者】就在此刻的这个房间里。像我这把老骨头一样,寄托于某人之身。”

他的目光充满智慧,又有雷霆般的威严,严厉地在房间里巡视:“【无名者】,想必你已经知道,你虽然跳到东海,但却跳进了我的局中。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坟茔。”

“你在说什么东西?”尹观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杀机在碧眸中一闪而过,翻手便擒住了徐三,打算离开,但发现自己无法离开。然后尴尬但不失潇洒地松开了徐三:“什么【无名者】?陨仙林里那个?”

徐三怒不可遏,毕竟是遏制了,从尹观手下脱身,抬手便捏碎了道符——当然那并没有用。

忠心耿耿的仵官王,默默地后退了好几步。

都市王更是已经贴在墙角,假装自己只是一道影子。

姜望完全相信,倘若这间客房并未封锁,两位阎罗的身影,应当已经看不见。

这地狱无门的三阎罗,个个都很真,并不是那种虚假的幻象而已。

换而言之,房间里的其他人,也都可以反映真人。

他的目光看向蒋南鹏。

仵官王和都市王说,此人被景国内部的洞真强者临身,而他判断那厮是一真道高层。

此刻的蒋南鹏,是蒋南鹏本人,还是已经被一真道高层临身?还是说是陨仙林里来的另一个人?

苗汝泰饶有深意地看了尹观一眼:“对,就是陨仙林里那一个。”

“想必你现在就是诸葛义先?”尹观问。

苗汝泰的视线,在房间里慢慢扫过:“我们是在一场彼此牵系的厮杀里,一同来到这里,倘若无人站出来与我争名,我应该就是诸葛义先。”

“这些跟我没什么关系。”尹观道:“我先走一步,免得打扰你们。”

仵官王和都市王这会又走了出来,打算跟亲爱的老大一起走。

“跟尹观是没有关系,但我们如何才能确定,你不是【无名者】呢?”苗汝泰定定地看着他,又用视线,逼退了仵官王和都市王:“还有你们。”

他的身后是桌椅还算齐全的天字肆号房,他身前是观澜天字叁里的所有。

而他说道:“在找出真正的【无名者】之前,谁也不能走。”

“【无名者】怎么会在这里?”尹观皱着眉头。

苗汝泰道:“因为这里是唯一的漏洞,是祂唯一能够逃脱的路径。也是我为祂准备的陷阱。”

“我有一个问题!”站在天字叁号客房真正门口的田安平,举起手来。

苗汝泰看向他。

“都说超脱者,不可测,不可谋。”田安平的眼睛里,有深刻的兴趣,这时他连抢夺万仙宫的尹观都不关心了,几乎是赞叹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无名者】又怎么会对这个陷阱毫无警觉,刚好跳进来呢?”

“这是一个很值得深究的问题,也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因为这里时间不流动,对我没有损耗,所以我也不妨静下来,跟诸位略作讨论。”

苗汝泰的声音里有一种老态,那是疲惫、竭力、沧桑。

不过他现在倒是兴致盎然:“在我看来,要谋超脱,且要实现,有两个办法。”

不仅有办法,还有两个?

暗暗用各种办法联系“师兄”的徐三,都忍不住驻足。

苗汝泰道:“第一,非超脱者永远无法把握超脱者的选择,所以要谋超脱者,我们应该尽力做到,让祂的选择,有且只有一个。”

“说起来很简单,但几乎不可能做到。”田安平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如我们这样相对来说还很孱弱的存在,永远不能确定,我们已经斩掉了超脱者的所有选择。”

“不要忘了是谁在和【无名者】交战。”苗汝泰也很认真地解释:“祂一直都在封锁【无名者】的选择。那幻想成真的力量,甚至让【无名者】看到选择,都不敢确定的选择。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的斩杀选择的力量。”

“那还是以超脱制超脱。”田安平一针见血,旋即便对这个办法失去了兴趣:“第二个办法呢?”

他感兴趣的是用现有的条件完成不可能的事情,而不是用不可能去挑战不可能。

“第二个办法,就是我现在正在做的。”苗汝泰沉声道:“观澜天字叁里发生的一切,远比诸位想象的更加复杂。”

“连我都算不真切。”

他的声音变得笃定:“所以我相信,这一局里涉及了超脱者。”

超脱之下,皆在算中!

这就是星巫的自信。

“我算不到,也不去算。”

“但不妨我对此利用!”

他说道:“世上有什么能够干扰一位超脱者的认知呢?”

“只有另一位超脱者的故事!”

“我把观澜客栈里这复杂的一局制为瓮,【无名者】无法确定地认知另外一位超脱者,且这位超脱者目前所有的信息还都不明朗。”

“这就是为什么,这口瓮,能够将【无名者】装进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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