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运大戏楼地处繁华的金鱼巷,沿着御街向东,出了锦华门,就到了金鱼巷,顺着金鱼巷往里,走到巷子的正中间,就是鼎鼎大名的鸿运大戏楼了。
采薇到达时已经快到巳时了,戏楼前面已经停满了马车,看着各辆马车上的标示,都是京城中勋贵之家的车辆,上到理国公府和宁丞相这样的一等功勋之家,下到五六品的京官,寻常百姓不管有多少银子,根本就进不去。
看起来,刘喜跟景世子这场比试,在京城中引起的轰动还不小呢!
采薇远远的下了车,步行着从各府的马车间穿过,进入了戏楼里。
一进门,戏楼里黑压压玉的,座无虚席,到处都是人,许多勋贵们平日里到了这里都是坐包厢的,但是戏楼里的包厢有限,仅有的几个包厢都留给王爷公主或者诸如理国公府、宁丞相府这样的一等大员之家了,余者皆坐在下一楼的散座上,一边吃着小二送上来的差点,一边窃窃私语。
采薇上了二楼,来到自己定的包房,坐定后,顺着扶栏向戏台子望去,刘喜和景世子都还没有上台,戏台子上正热热闹闹的唱着一出折子戏,算是给大家的一点儿福利,台上的小生尖声假嗓的唱的很卖力,然而观众却并不买账,大家没心情听他唱,都窃窃私语着,谈论着一会比武的事儿!
一个是侯门公府的世子,一个是皇后娘娘的心腹,两人身份地位极高的人对在一起,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绝高低,这种事儿确实很有噱头,足以挑起大家的八卦心理。
采薇从空间拿出一盘自己做的栗子糕,一碟盐水煮花生和一壶香喷喷的花茶,悠闲的吃起来,她人已经到了,就不用怕刘喜有什么危险了。
待会儿他们两个决斗时,若是公平决斗,就算是刘喜输了,她也只有遗憾而已,绝不会出手去帮他作弊;但是,如果景世子作弊了,她绝不会坐视不理,定要帮刘喜讨个公道回来。
台上的小生没唱多久就下去了,在大家热切的期盼中,刘喜终于上了台。
今天,他穿了一件剑袖的青色短衣,一条肥腿儿收口的棉布裤子,脚下是一双软底儿矮帮儿的布鞋,乍看上去,跟地主家的长工差不多,就连头上都没有戴冠或簪,只用一块布巾包了发髻,看起来朴素极了。
上台后,他客气的向台下拱了拱手,道:“诸位,感谢大家能在百忙中抽空来见证我跟景世子之间的这场比试,想必诸位都已经听说了,刘喜与景世子之间曾经有些龃龉,谁是谁非刘喜不想多说,诸位也心知肚明,今日刘喜向景世子挑战,就是为了向大家证明,刘喜虽然身子残疾,却不是软弱可欺的,刘喜从不仗势欺人,也绝不许别人无端欺我……”
“切,想不被人欺,就先打败本世子再说吧!”
景世子负着手,从后台踱步走了出来,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上穿着一见鲜艳的百蝶穿花大红剑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蹬着黑缎粉底朝靴。
这一身虽然看起来英俊潇洒,但是打斗起来却碍事的很,不过,景世子显然是没把刘喜放在眼中,自认为只消三拳两脚,就能把刘喜打翻在地,至于打倒他后怎么折磨羞辱,那就是后事了…。
景世子上台后,也像刘喜似的,对台下拱了拱手,冷笑道:“让诸位在百忙中赶来看我们耍戏,真是对不住的很,本世子原不想跟一个阉人动手的,怕腌臜到自己,可诸位也都听说了,本世子不来,便有人造谣说本世子被女色掏空了身子,四肢无力,打不过他,今日本世子拼着自己被腌臜了,也要向大家证实一下,有些奴才秧子,就算躲起来卧薪尝胆,发愤图强,也照样是挨打的奴才命。”
刘喜扯了扯嘴角,看不出喜怒,道:“尚未比试,咱们两个谁挨打还为可知,虽然刘喜只会一点儿花拳绣腿,可万一景世子败在了刘喜的花拳绣腿之下,你们辅国公府有你这么个不中用的做世子,前进可就堪忧了!”
世子之位,一直是景世子最在意的东西,也是他的禁区,听闻刘喜拿他的世子之位奚落,景世子顿时大怒,道:“我们辅国公府的前景,还轮不到你一个阉人来担忧,又那份儿闲心,还是为自己的后事打算打算吧,本世子手重,万一失手打死了你,可别怪本世子手下不留情,不过,要是刘公公现在肯给本世子磕头认错,本世子或许可以手下留情,饶刘公公一条狗命!”
坐在包房里的辅国公,听了儿子的几句话,急的差点儿冲出去揍他,刚站起身,却被老夫人横着眼睛给止住了。辅国公愚孝,虽然知道儿子的行径是母亲纵的,也知道儿子这样做会毁了辅国公府,但母亲的命令他不敢不从,只好失魂落魄的坐下了。
采薇听到景世子这番欠揍的言论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希望刘喜能争口气,把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揍倒在地,把他的高贵、自以为是统统都踩在脚下,看他还拿什么嘚瑟!
刘喜却风轻云淡的笑道:“景世子的话还是别说的太满,万一待会输了,岂不是是下不来台?”
“我会输给你?”
景世子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大笑起来,朝台下喊道:“本世子会输给这没根的阉人吗?”
“不会——”
景世子的狐朋狗友们早就到场了,听到景世子的叫声后,都大声捧场。
“世子必胜!世子必胜!”
“听见了没?刘喜,你输定了!”景世子得意的挑起嘴角,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刘喜轻笑道:“那就试试吧!”
巳时到了,戏楼的掌柜拎着铴锣走上台,点头哈腰的对刘喜和景世子说:“二位,时辰到了,请容小的跟台下的各位看官们说一声!”
今天的比试,给戏楼带来了巨大的收益,这会儿,掌柜的眼睛都笑没了,跟二人打过招呼后,他走到戏台子的中央,大声道:“各位老爷、公子,夫人小姐们,比赛的时辰到了,比武正式开始!”
说完,用力的敲了一下铴锣。
“嘡!”一声响后,原本嘈杂的人群一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戏台之上。
“刘喜,你个没根的狗奴才,不过仗着皇后宠幸,就忘了你的本分了,竟敢来挑衅本世子,本世子今日定要你死得难看!”
刘喜微微一笑,抬手轻挥道:“多说无益,世子请……”
景世子咬咬牙,在他看来,这局已成定数,他自幼习武时,刘喜这厮还没有出生呢。
“狗奴才,看招!”话未落地,身形已经突然冲起,右手直击刘喜的面门,起手就是这种直来直去的招式,倒是令刘喜有些意外,但他身形依旧立在原地,以不变应万变。
景世子断定刘喜必然要回退躲避,右手只是虚晃,只要他后退根本没机会站稳就会落在自己铁腿攻击的范围。可他没有料到这死太监居然敢站在原地不动,那拳风便化虚为实,若这一击得中,足够他受的。
此时的刘喜,已经不是数月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刘喜了,景世子的拳风先至,刘喜发顶的头巾蓦的飞起,而后身形陡然右转,景世子必中的一击落空,人仍在前冲的势中,刘喜在侧腾起一脚。
“彭!”景世子整个飞出。
前后不过转眼间,景世子率先出手一击未中反被一脚踢回,让人难以置信。
“可恶!”
景世子一脚踩在戏台边用力稳住身形,脸上的表情有些皴裂。
“想不到数月不见,你这阉人倒有几分长进!”
景世子吃了亏,差点儿被当众踹个狗吃屎,恼羞成怒的一撩袍子,从腿下抽出一把利剑来,这本是他打算打倒刘喜后,用来折磨刘喜,一片一片割他肉的工具,但是现在,却打算把它提前派上用场了。
“景世子,咱们只是切磋而已,动刀动剑的,伤了人就不好了!”刘喜看到景世子突然抽出的剑,有些意外的提醒他。
“本世子早就说过今日定要你死得难看,你道本世子在跟你开玩笑吗?”景世子手握长剑,目露杀机,台下观众无不心生寒意。
台上的采薇也坐直了身子,屏住呼吸望着台上,并派出鹦哥飞到戏台边儿,时刻准备!
然而,戏台上,刘喜仍站在原地岿然不动,没什么表情,也不取兵器。
“狗奴才,纳命来!”景世子嚣张的大喝一声,挥剑而上,只见那剑锋寒光犀利,直刺向刘喜的咽喉。
“当心啊!”采薇失声叫了出来,叫声却淹没在观众席上的吸气声里。
这时,刘喜一个侧跨步,避开景世子的剑锋,就势抓住他执剑的手,用力一拧,发出咔嚓一声,肩关节已经脱臼。
景世子的惨叫声响起,手中的剑也掉了下去。刘喜的速度极快,在剑落地时一下接住了剑,在手中一番,在景世子的右臂上轻轻一划,连同袖子在内,划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白肉一番,鲜红的血液从肉里渗了出来,很快染透了他的锦袍,而景世子的惨叫声更是响彻整个戏楼。
此时,戏楼里的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刘喜,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辅国公府的世子爷打败了,败得一塌涂地,景世子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大声的惨叫着,哪里还有一点儿的还击之力。
观众席骚动起来,有人大叫着:“打呀,怎么这么快就打完了?景世子,站起来打他啊!”
也有人摇头,“打不了了,刘公公的这一剑划在了景世子的动脉上,怕是连他的小命儿都难以周全了!”
包厢里,辅国公看到儿子血流如注的场面,既心疼,又丢脸,之前儿子还叫嚣狂妄,不可一世,结果三五招儿内就让人打得倒地不起,只剩下哀嚎喊叫的份儿了,辅国公府这下子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景老夫人见宝贝金孙吃了恁大的亏,早坐不住了,一叠声的指挥着下人:“快,快去给世子爷止血……还有,拿住那个没根儿的阉人,莫叫他给跑了……”
一边说着,一边扶了丫头的手,颤巍巍的往外走去,辅国公跟在后面,心中又急又痛,又怕老娘受惊,又怕儿子出事,又在众多的同僚面前感到丢脸没面子…。
戏台上,刘喜执剑,对倒在地上的景世子抱了抱拳,谦虚道的说:“景世子,承让了!”
景世子的胳膊被拧脱臼了,手臂也被划了动脉,血流不止,一条命已经去了半条,哪里还顾得上跟刘喜斗气斗狠,只管专注的捧着胳膊,惨叫连连。
“好,刘喜好样的!”
二楼的包房内,一道清脆甜美的声音响起,有人循声看时,却见是理国公府的包房内,一个年轻的少年公子,靠在栏杆上,正卖力的鼓掌。
那位小公子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锦绣的长袍,外罩着一件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生的眉清目秀,顾盼生姿,正叫好着,早被府里的大公子莫子净拉到了里面去。
莫舒雅不满的说:“爹,您拉我做什么,你看刘喜把那景世子打的,鬼哭狼嚎、屁滚尿流,真解气!”
莫子净道:“我就不该把你领出来,瞧瞧你,一个女儿家,穿成男人的样子也就罢了,还非得跑到外面去露脸,唯恐别人不知道你女扮男装似的。”
莫舒雅撅了撅小嘴儿,说:“人家就是看不惯景世子那副嚣张的样子嘛,再说,刘喜是皇后娘娘的人,皇后娘娘的人也就是咱们家这边儿的人,他能赢,女儿自然高兴嘛!”
不止是莫舒雅高兴,整个女子书院的小姐们都为他感到高兴,得知今天刘喜跟景世子比试,差不多整个女子书院的千金小姐们都来为他加油助威了。
刘喜思想独特、情趣高雅,为人幽默,善良,在书院里有极高的威望,很受小姐们的追捧和喜爱,用现在的话来讲,全部都是他的粉丝。刘喜打败了景世子,小姐们都兴奋不已,恨不能向莫舒雅那样,跑出去痛痛快快的叫一声:“好!”
见刘喜打赢了,采薇也很高兴,她起身出了包房,想到后台去向他道喜,出门时,正好看到了宁丞相的千金宁淮秀正从包房出来。
早在大半年前,宁淮秀在宫里大病了一场,差点死去,病好后采薇下旨,将她送回到丞相府去了,进宫几个月,宁小姐的心境和从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现在的她,很珍惜眼前这种衣食无忧,安宁静逸的日子,至于别的,她再也不想了!
见到采薇,宁小姐急忙上前去见礼,虽然她在宫中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但是皇后待她还是可以的,要不是皇后娘娘,她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父母,更没有机会在出宫,只能躲在深宫的某个角落中,渐渐的枯萎、老去。
“臣女参…。”
没等她俯下身去,采薇已经抢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笑道:“本宫是微服出来的,宁小姐不用客气。”
宁淮秀站起身,看了看采薇的身后,见她只带了孟怀安一个出来,不由得担忧的说:“娘娘微服出来,怎么不多带几个人?至少也要把唤秋姑娘带上啊,这里人多杂乱,万一混进了刺客乱党,伤了娘娘的凤体可怎生是好?”
采薇笑了笑,略显狂妄的说:“若是区区刺客乱党之流也能伤到本宫,本宫早就没命做这个皇后了,放心吧,普天之下,能伤到本宫的人还没有几个呢!”
正说着,楼下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大胆的阉贼,我孙儿乃是皇上御笔钦点的辅国公府世子,你这阉贼不过是个奴才,怎敢仗剑伤人?”
采薇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向身后的孟怀安使了个眼色,孟怀安会意,赶紧下去帮刘喜解围了。
“宁小姐去忙吧,本宫只是出来透透气,该回去了!”采薇本来想跟宁小姐说会儿话的,但因惦记着刘喜,便打发了她,又回到包厢里去观望了。
比武已经结束了,刘喜本来准备了两出戏,想在比武结束后请大家观看的,没成想没等他下台,辅国公府的老夫人便气势汹汹的从楼上走了下来,恶语相向,一副要撕了他的样子。
他平静的看着怒不可遏的老夫人,淡声说:“老夫人年纪大了,嘴上还是留点儿德的好,免得被神明见到了,早早的把您给招了去!”
这句不带脏字的骂人话,一下子把景老夫人气得半死,她本来急着去看孙子的,听了他的话后,竟忘记了走路,站在地上抚着胸口,指着刘喜,难以置信道:“你…。你说什么?你怎敢对我如此无礼?”
刘喜不动声色的说:“为老不尊,又怎能指望别人尊你、敬你!”
辅国公老夫人高高在上了一辈子,一直被人捧着、敬着,当做老太君供奉,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今儿当着众人的面被打了脸,老夫人又气又羞,几乎气死。
辅国公见母亲生气了,不由得沉下脸来,对刘喜道:“刘公公,请慎言!”
刘喜毫不含糊的说:“国公爷还是先管住自家人的嘴,再来管别人吧,人必自辱而人辱之,刘喜还是那句话,我从不仗势欺人,也绝不许别人无端欺我!”
老夫人被刘喜气坏了,见刘喜连辅国公的面子都不给,口不择言的骂道:“呸!你不过是个没根儿的奴才、贱人,有什么资格跟我们平起平坐?你也算是人吗?”
“太监也是人,也是人生出来的,也说人话,吃人饭。”
刘喜平静的说着,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看不起太监的人,就拿出本事来,别败在太监的手里,要是连太监都比不过,岂不是连人都不要做了?”
这句含沙射影的话,在座的谁都听得出来,是在嘲笑景世子连太监都不如,不配做人。
短短的时间里,刘喜先是伤了景世子,又怒骂了景老夫人,嘲讽了辅国公,算得上是把辅国公府的几个重要人物都得罪遍了。
景老夫人跋扈惯了,今儿怕孙子吃亏,特意多带了许多下人进来,见儿子孙子和她都被刘喜当众打了脸,她咽不下这口气,便中气十足的大喝一声,唤出带来的家中下人,命他们都去打刘喜,往死里打。
老夫人在家时一向说一不二,她一声令下,那些跟进来的下人立刻撸起袖子,与往台上去打人。
台下的观众都是朝上的大员臣子,也有许多大臣家的公子哥们,大家见要打起来了,急忙起身相劝。
“老夫人息怒,您是堂堂的二品夫人,何必跟一个太监一般见识呢。”
“是呀,老夫人,他们身子都残疾,连自家的祖宗都不能忍他们了,已经够可怜了,您就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吧…。”
“是呀,凭您的身份,跟个太监较劲儿,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台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不亦乐乎,这些话,一字不落的传进刘喜的耳中,刘喜在台上滞了片刻,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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