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基地第二天,大清早就有人通知要被带往本次旅程的目的地。
苏逸全程被屏蔽了感知,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曲折和隐秘,才能让一名封妖师在脚踏实地后大松一口气。
连续几次弹射般的空间传送,那股后劲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
等有人摘下苏逸的眼罩后,苏逸才得以观察自己所处的地方。
蓝白色的科研室,空旷到从门口到那个虚拟构架的平台足足有近千米,更别提周围还有许多的仪器和工作设施。
而这里,就是公司倾尽全力打造的北极实验室。
在苏逸左前方投影的大屏上,是地下基地的实景。
那座冰雕依然矗立在原处,但相比于十几年前的初见,苏逸有一种错觉,好像这冰雕在变薄,薄到有隐隐的透视感。
这不是融化,而是消解,从内部的消解。
当这个猜测出现在苏逸脑海时,他都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那句送给自己的礼物依然回荡在苏逸耳边。
倘若属于另外一个时代的存在从这里苏醒,那么现在这个时代该如何应对呢?
苏逸摇头,这不是他应该考虑的事情。
在等待了一段时间后,有工作人员示意苏逸靠近那个虚拟平台。
同时,在实验室外的其余房间内,也分别进入了一批人,如果苏逸在这的话,就知道这批人正是和他同样乘坐了那艘破冰船的二层客人。
但显而易见的是,不是所有的来客都拿出了足够的诚意。
至于唐老,这个苏逸是一点都不担心,公司对于这位的重视只会多不会少。
虚拟平台上有模糊的景象浮现,苏逸仰起头正好能看到一座庞大的祭台矗立在山巅,即使是从山脚也完全可以看得到祭台那六方拱卫的壮观。
灯光暗淡下来,只有虚拟平台成为唯一的焦点。
这个时候有一个理性的声音响起:“想触碰六合契,首先要知道秦王,再知道秦国,才能从历史铸造这一契文的一角中,窥伺到那个时代的伟岸和霸道。”
声音隐去,景象在逐渐放大中清晰。
有风声、鼓声、钟声和诵经声,大方士立于祭台的一侧,腰间长剑上挑犹如银河倒挂,在祭台上掀起阵阵剑吟。
忽而战鼓起,台下众将士踏前,捶胸顿足,杀气冲天而起。
鼓歇而琴鸣,君王下马,衣冠华发有意气风发之姿,也有气吞山河之壮;君王立于前,杯酒祭于天。
酒空而剑啸,有人呼起:“今秦王立奠仪,起祭坛,征战九州收服六国,当告天下。”
“当告天下!”
“当告天下!”
“当告天下!”
将士们三声齐喝,这阵势就连山脚处的村庄都听得胆寒。
“一告天下,秦国一统。”
“二告天下,君为始皇。”
“三告天下,六合为契。”
三声呼告一出,天地变色,但君王仰天不语,身后上万将士挺胸抬头,兵戈指天;而诵经断,文墨起,有大风起势,有剑舞明明。
天地呼嚎间,电闪雷鸣。
君王平静地看向大方士,问道:“我可伐天下亦可伐天,此契为我国契,亦为我九州人族之契。六国不允,我伐六国;天下不允,便征战天下;苍天不允,亦可伐天。”
“君可替寡人可路否?”
平静的目光落在大方士身上,犹如山岳之重。
但大方士洒脱一笑道:“有人惜身,不愿出世;有人惜命,不愿多献;有人惜这天下动荡,不愿太平四方。而吾,既以龙运起,成私心,却也敢以此身,谢君恩。”
“吾辈方士,脚下土头顶天,独立人间。”
大方士挥手散出足以形成一场灾难的灵质风暴,但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惧意,君王更是目光灼灼地看向这位大方士,似乎丝毫不担心他会反戈一击。
灵质充盈在祭台上,点亮了铭刻在祭台上的所有契文。
青色的灵质宛若清气一般拂过契文,一一点亮金色的光芒,青金双色在这天地间宛如唯一的亮点。
而汇聚这一切都终点,是祭台的中央,秦国玉玺。
若这方士有私心,他大可卷了玉玺以图封妖的无上之路。
可他没有,他平静的看着这玉玺吸纳了祭台上所有的流光,这是整个天下为这一奇迹所准备的底蕴,他胸怀坦荡。
天雷轰鸣,一团团恐怖的雷云汇聚在上方,其内隐隐有龙影游动,有大妖之气。
君王面色凝重,史书上记载,周契当年就是在这些所谓的大妖手上支离破碎,即使留住了那一份核心也被永世诅咒;而之后的后继者,要么根本来不及开创契文,要么在开创中途就崩碎。
这一份天地杀机倒是其次,隐藏的黑手才是他们头等大敌。
似是瞧见了君王的面色,大方士挥斥方遒大笑道:“吾王莫怕,我来为你荡开这诸天浑浊,还你一个天朗气清!”
说罢,大方士挑剑起舞。
一圈圈青色的灵质飘荡在周围,竟有如清风一般托举着大方士直入天空,在万民的注视中犹若神人。
“我只一剑,还君恩。”
大方士闭目,青色的灵质流光般飞舞着,就连雷云在这奇异的色彩中也被遮掩了威势。
剑起划出一道弧光,大方士吟一句:“凤舞流云兮,为霓裳;攀云附凤兮,为苍茫;落月浮舟兮,为独殇。”
“此间人,剑无殇。”
毫无预兆的一剑,如羚羊挂角般带着洒脱和解脱两种意境盘旋而上,破开云层,击碎雷云。
正如他所说,还你一个天朗气清。
天亮了。
大方士含笑闭目,在无数大妖的注目下,整个人宛如升华一般散作青光,一圈圈荡开了那些想要插足其中的灵质,最后落在祭台上,宛如君王登基时的加冕一般,为玉玺冠上独属于它的光环。
君王再起一杯酒,敬仁士,敬朋友,敬死亡。
“恭送大方士陆轩。”
“恭送大方士陆轩。”
“恭送大方士陆轩。”
台下太多的方士发自肺腑的呐喊,这是他们的领军人,是整个天下公认的大方士,最年轻的九阶大方士,一步之遥的尊者。
如今,殉道于此。
君王无泪,他走上台,在青色光环的荡漾下,拿起那尊玉玺。
晶莹剔透的玉玺宛如无上的珍宝,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神秘的韵味,其上的契文更是奥秘至极,仅仅只是多看一眼,就让许多人难以承受。
“可比周契呼?”
君王仰天问,无人答。
他摇头给了自己答案,而后猛然将玉玺摔碎在祭台之上,玉玺六分,而君王吐血。
一时间风云大作,本来散去的大妖们又一次蠢蠢欲动,可君王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不屑笑道:“吾以始皇之名,判此契六分,纵然我大秦气运破碎,可尔等也莫想要染指分毫。”
而后君王抬起手掌,祭台再次浮现金色的光芒,远超以往。
“以我始皇之名,唤你六合,分则各自为王,合则唯我六合。”
金色的光芒在天空中勾勒出一幅山海画卷,这画卷正是六合契最初始的形状,而分散的玉玺飘落在画卷的六个方位,对应曾经的六国。
唯独秦之一字,无可落之。
君王轻蔑一笑道:“吾为始皇帝,自有不世之功;任你后世如何,当不得我,而其余之能为王,所以有无秦之一字便无所谓,尔等自取。”
六合震荡,契文已成。
根本不用大妖出手,六合契便已六分,散入天下。
在空落的祭台上,君王傲然挺立,睥睨天下的目光扫视四方,这份胆魄让这些环伺的大妖都为之动容。
从没有一个普通的人类如此挑衅他等,也曾没有一个领导者会做出这样自损八百的铁血手腕,更没有任何一个君王,敢于横断千古。
自周契始,有太多的大妖陨落、沉睡或者封印。
而秦契承上启下,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这些大妖怕了,他们不敢赌,也不愿意再和身负大气运的人死磕到底。
幸好六合已分,这是他们的庆幸。
也将会是他们往后的噩梦。
“传令下去,封陆轩,为秦朝国士,尚明侯。”
...
至此,虚拟的场景结束。
有人感慨六合契的分裂;有人感叹那个时代的惊艳;也有人沉浸其中,仿佛感同身受。
苏逸呢喃着那一剑:此间人,剑无殇。
君王的霸道铁血也好,将士们杀伐之气也罢,在苏逸眼中都不及那一剑更让他久久无法释怀。
陆轩此人,太惊艳。
而唐老那边,在专门的室内也阅览完这筑契奠仪,眼中如白马过隙,看过便是看过,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可言。
于洋的身影即使投射出来,问道:“唐老就不为那个时代动容吗?”
“动容是年轻人的事情,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早就从这些波澜壮阔的时代中抽身了。时代是属于年轻人的,而我已然落伍了。”
唐老半闭着眼,一点也没有因为于洋的冒昧而有所变化。
“呵,您只要还活着,这个时代便一直有一个顶封在上面,说好听点就是天塌下来有人顶着,说难听点,多少人巴不得你死。”
这番讥讽落到久野耳朵里如同针刺,要不是于洋就是个投影,高低给于洋一拳头尝尝。
倒是唐老丝毫不在意,饶有兴致反问道:“那敢问这代首脑,可是也如此希望?”
“自是希望的,但不是现在。”
唐老若有所思,看向一侧的墙面好像能看穿一般,落在苏逸的身上,轻落落一句:“看来你很看好苏神冰的后生。”
“苏老爷子可比您有魄力的多。”
声音掉在地上,唐老难得沉默着不语。
见此,于洋转而道:“复原的六合契你们也验货了,合约可以正式生效了吧?”
久野代替唐老回答道:“军方不会食言。”
“嗯,我知道。”于洋继续道:“不过六合契虽然是复原出来,但我们依然无法让六个部分形成一个整体契文出现,更别提将它重现作为古老传承之一,所以我劝你们省省力气,直接用这六个现成部分作为序列。”
这一番好意,却被唐老鄙夷道:“怎么?觉得军方也无能?”
“那倒不是,只是根据首脑推算,能一统六合的,您确实算一位,但其他几位封妖主嘛,也就那么回事。”
于洋此言,暗指的可不就是雀主嘛,久野眉头紧皱。
唐老倒是不以为意,幽幽道:“你们公司这些年好不容易捡了个宝,小心别被挖走喽,哦,要是它自己跑掉了,那可就有意思了。”
被反将一军,于洋保持微笑,然后影像消失了。
看着面前复原的六合契契文画卷,唐老探手虚空凝握,可张开手掌,画卷四分五裂,依然只是六个部分。
见状,唐老挥散了这一份契文。
其实于洋说错了一点,连唐老也无法做到让六合契真正归一,而作为复原的样本,唐老也很期待那一天,他知道,那一天不远了,而他寂寞太久了啊。
苏神冰,你终究没能跟上我。
...
苏逸自然也是看到了复原后的六合契,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六合契总给苏逸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非常不协调的六个部分被强行安插在其上,分别镇压六个方位,但彼此针锋相对并且互相独立。
虽然单独使用任何一部分都不会有任何隐患,但其位格和档次,显然达不到六合契的程度,更别提媲美周契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苏逸左掌心铭刻下的契文,确确实实出自六合契。
但不同于眼前六神无主的六合契,苏逸掌心的六合契是完整且统一的六合契,只是这份统一却不是因为苏逸,也不是因为它完整。
对于这一点,苏逸已经有了答案。
正如秦皇所言,尔等自取。所以六合契在每个人手中都不一样,不像是周契那般一定要领悟诸天万象才可继承。
六合契只需要自取,也即是做自己。
秦皇的霸道无双,唯我独断万古;陆轩胸怀坦荡,浩然之气不绝。
而唐老则无缘,绝巅的第一人,有没有六合契根本无碍;六合契不适合已经走到自己道路尽头的唐老,自然也不会认可连自己都做不好的雀主。
于是苏逸凝望左掌,便知这契文不属于他。
但这是一份礼物,一份打开另一扇大门的钥匙,他不需要苏逸走一样的路,他只是给苏逸一个启示,做自己,而不是一头扎进周契自我万象的混乱中去。
论一统,唯我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