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慕晖又出现在了关翎的眼前。
只不过是朝如月阁门外看了一眼，黑暗突然降临，关翎毫无防备。
少女轻快地跳到她的身边。
“发现事情与自己所知截然不同，心情如何？”
少女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可爱，也有几分讨厌。
“你指什么？”
关翎在秋千上坐下，小丫头毫不客气地爬上她的腿，坐到她怀里。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明明早已察觉。皇上不同你所知。不止如此……”
她仰起脸，抿了抿嘴唇，仿佛在尽力憋笑。
“你也不同你所知。”
“你要是知道我是谁，快告诉我。”
关翎想要捏一下她的脸，手指穿越了她的身影，掌心一片虚无。
“为何要问我？你怎会不知自己是谁？”
“我……不记得了。”
“真的吗？”
少女歪了歪头，一脸困惑。
“人总是不期然间说出一些自己知道的事。你从未看过关于桃树的话本，为何会知道那样的故事？”
她的话语犹如一块坚冰，贴上关翎心口，使关翎起了一阵恶寒。
“你不是很清楚吗？”
笑容突然从少女的脸蛋消失。
“躺在树下的泥土里，看着丈夫与其他女人，在自己一手建造的家里翻云覆雨是什么心情？”
“嘎吱”、“嘎吱”。
破旧的秋千架传出声响。
“……那是……我随口编的故事。”
关翎的声音有点虚弱。
“为什么自欺欺人认为自己只不过是想逃离故事？承认自己想死……”
关翎站起身，少女的影子从她膝盖滑落，消失无踪。
天宝街的繁华再度跃入眼帘。
*
“说能带鄙人见到思姑娘，结果不是一样在这里喝酒？”
清风先生嘴上抱怨个不停，手上一杯接一杯。
如月阁的厨子确实厨艺了得，端上来的菜不论刀工火候皆不逊于御厨。
难怪不少起初来找思姑娘的客人，碰了几次壁后迷恋上了这里的掌勺老钱。
“稍安勿躁。”
鹤公子转了转酒杯，刚想饮酒，被乌扇挡住了杯口。
“此乃烈酒，不适合鹤兄。”
“对对对，公子这般身份别喝酒较好。”
清风先生喝酒上脸，几杯下去颧骨跟鼻头红成一片。
“喝酒误事，尤其是你们这样的富家公子。前些天甄家老爷一大早在自己闺女的绣房里，发现衣冠不整的兰悦坊曹老板。曹老板玉树临风，一向标榜洁身自好。京城里喜欢他的姑娘铺天盖地。”
说到这里，他笑得合不拢嘴。
“这事儿闹大后，一夜之间好多女子自称与曹老板有私情。大家发现他私底下骗了一群姑娘。起先不过是些风尘女子，后来连官家小姐太太也牵扯其中。最好笑的不是这些。”
那是自然，毕竟到现在跟喝酒还没扯上关系。
“甄老爷把曹老板告上了公堂。升堂那天，京城同一戏班与他齐名的黄老板喝得烂醉，晃晃悠悠跑来看热闹。老爷说一句，他在下面喊声好。”
“这有何好笑？”
关翎尚未从沮丧里恢复，脑子晕晕乎乎。
诏明静静盯着她。
“那两人啊……呼呼呼……”
清风先生喝得两眼发花，没留意到鹤公子神情与此前不同，自顾自捂住嘴不停地乐。
“平素对外总摆出英雄相惜的模样，京城人把他们的管鲍之交当成典范传颂了很久，哪知道患难见真情。后来一查，你们知道怎么着？”
他笑得拍起了大腿。
“两人戏台上扮演夫妻，曹老板戏台下想假戏真做，黄老板多次拒绝。曹老板就在台上对他动手动脚。碍于戏班名声黄老板忍气吞声不敢声张，天天回屋睡觉时用板凳顶住房门。”
为了讨好黄老板，曹老板时不时拿别人送他的东西去搏黄老板欢心。
曹老板私底下与哪些女子有染，又收了多少名贵礼物，黄老板全知道。
这些女子除了未出闺阁的姑娘，还有十几位大官的小妾。
搜曹老板屋子时甚至搜出了宫里的东西。
要不是那天黄老板喝多了，在公堂旁没憋住气，一股脑儿发泄出来，这些事儿指不定哪天才被人发现。
听清风先生提及曹老板家里搜出了宫里的物件儿，诏明眼神一滞。
皇宫一年向外开放三次，要盗取宫内的东西并不难。
只不过一旦被抓住有杀身之祸，而受邀进宫的是不差那点银两的达官显贵。
正常来说不会有人盗取宫中财物。
他脑海里浮现起数十年前的一宗案子。
要从宫里盗宝，最有价值的可不是用来讨好戏子的珠宝古玩……
“小生没有说不得的事。”
幻境里与王慕晖的对话使关翎身陷梦魇般精神萎靡，听了清风先生的京城逸闻后稍微缓过了些劲儿。
见她双眼恢复了些神采，诏明挑起桌旁的竹帘，吩咐路过的丫鬟去沏一壶好茶。
关翎顺势扫了一眼帘帐外。
一位穿紫黑两色衣服的婢女手捧酒壶，端去与他们距离不远的一桌。
那桌边独坐一名自上而下长满横肉的男子，挑剔地用筷子拨拉盘里的鱼肉。由于没如愿见到思玉楼，他显而易见地生着闷气。
关翎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她晃了晃手里的杯子。
“机会快到了。”
她告诉一脸懵懂的清风先生。
“三、二……一。”
随着“一”字出口，传来响亮的耳光声。
那名浑身散发混账气的男人，一巴掌把送酒的婢女打翻在地。
“在这腌臜地方做工，当自己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大小姐？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说完，他拎着婢女的衣领，一扫酒菜，把她强行推倒在桌上，在大庭广众之下扯开她的衣领，凑上油腻腻的嘴。
那婢女大声尖叫，反手抄起翻倒一旁的酒壶，对男人的额头猛地一砸。
男人哀嚎了一声，捂住脑袋。
血顺着他指缝流了出来。
男人看了一眼手掌上的血，勃然大怒，举起桌旁的椅子，要往那婢女身上砸。
如月阁的护院见状飞奔过去，夺下他手里的椅子，制住了他。
“小兔崽子，你们连我金大爷都不认识了吗？”
男人声嘶力竭地怒吼。
“真晦气，是瑞锦布桩的金大无赖。”
清风先生隔着帘子望了那男人一眼，忙不迭咂嘴。
“这家伙仗着有几个臭钱成天横行霸道，欺软怕硬。最爱来这种官府懒得管，见不得人的事儿又多的地方。那丫头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