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萨不想阻止怀里的小人儿胡闹。
可她迷离的眼神与发红的脸庞，实在像换了一个人。
他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你梦到了他们俩中的谁？”
听到他的问题，翎儿坐起身，呆愣愣地看着他，像春梦未醒。
“重溟君？纪归鸿？”
他由她一闪而过的心惊里得到了答案。
“我不是他。”
他坐起来。
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替身，哪怕那人是曾经的自己。
“如果你想要的是八百年前的人，只能得到一堆泡影。”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哪怕拥有同样的灵魂，他与纪归鸿出身在不同的家庭，拥有不同的信仰，面对相同的疑问，极可能做出不同的选择。
“哪里不同？”
关翎抚上了他的面庞。
“你没有十一娘，但也许会遇到另一个让你心动的女人。你迟早要跟她白头到老。”
“不会的。纪归鸿不过是在遇到水如镜之前先与十一娘青梅竹马长大。他没有选择。”
看出她眼中的恐惧，伊萨紧紧搂住她。
“我没有必须承担责任的对象。不会为了你辜负任何人。也不会为了任何人辜负你。”
“可是这次我依然嫁了人。我害怕。”
害怕又不得不失去他。
“皇帝并不是苏檀，不是吗？”
对，这一次她与四皇子无缘。
甚至阿纳斯塔西奥都告诉她，她没有与任何人结缘。
但是伊萨呢？
他真的没有命定的前缘？
关翎清楚记得水如镜如何跳下白云楼。
记得纪离鸿告知她纪归鸿成亲时自己如何心如死灰。
记得那一堆死灰见到一点火光时如何渴望复燃。
正因她内心难以抹消的渴望，纪离鸿才能轻而易举地骗了她。
她记得无数个王慕晖的结局。
她会不会再度变成她们中的一个？
伊萨抚摸着她的背脊，她的中衣顺着他的手滑落。
眼前这片光景让人意乱情迷。
他现在能得到这个人。
也许这是老天给出的答案。
他想吻上那张脸时，自怀中滚烫的身体察觉到一丝违和。
“水如镜与纪归鸿真的是……点头之交？”
她不像单纯做了春梦，而是动了情欲。
假如真的只是梦到了纪归鸿，为何这样？
关翎没有告诉伊萨这两人的露水之情，听见他的问话，不好意思地拉上衣领，低下了头。
伊萨由她的表情里知道了答案。
“是什么时候的事？”
“……水如镜去丹房找纪归鸿前。”
“他与水如镜有了夫妻之实后羞辱她，又回了东莱另娶他人？”
关翎想替纪归鸿辩解几句，不过事情如此。
伊萨比她更难相信，这是过去的自己。
假如纪归鸿与水如镜从头至尾毫无关联，一切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他伤心于毫无结果的单恋，回东莱娶了十一娘，伊萨尚能理解。
否则纵使纪氏有什么情由强迫纪归鸿娶十一娘，他也无法相信纪归鸿与水如镜有了肌肤之亲后去娶另一人。
他可以用修栈道的方式抗争，为何不能拒绝这门亲事？
伊萨捧起了翎儿的脸，贴住了她的额头。
“重溟君既然要你等待，应该另有内情。会找到答案的。”
*
“纪氏真的有一名少年遗落在拓食？”
众人退散后，宏明与樗里云心来到流水殿前的暖亭。
要诏明先退下，再来问他这个问题，樗里云心相当清楚是为什么。
“我当年赶到龙溪时，拓食已来人将那名少年接走。我并未亲眼见到他。”
“八房房主与拓食人所生的孩子……”
依沉舟描述，陪伴在皇后身边的，应该就是当日的少年。
“实在荒唐……”
问明来人身份，宏明并没有因此安心。
“陛下担心纪氏对皇后心怀不轨？”
樗里瞧见了他的神情不安。
“不如我去一趟龙溪，将皇后带回来。”
“朕担心的并非那件事。”
宏明回答完，立即转睛望向他。
“你是不是去查了水如镜墓地的火灾？”
“那非天火，而是有人在墓地浇了猛火油蓄意纵火。”
樗里云心并不回避他的目光。
“猛火油自石缝渗透进墓地，把地下的棺木付之一炬。水如镜的墓与纪宗主的墓，地下有气穴连通，致使大火烧到了另一边。”
“有气穴连通？”
樗里云心点了点头。
“纪宗主的墓应该与水如镜的墓同时建造。墓底不易发现的位置有气孔。”
如此一来，纪宗主落葬后与水如镜实则同穴。
“真亏他想得出来。”
宏明甩了下衣袖。
可惜那男人死后如何矫情都是于事无补。
陪在她身边八百年又如何？
不过是让纪氏人多了个理由恨她。
“陛下是否觉得纪宗主所为有些怪异？”
与宏明不同，樗里云心若有所思。
“水如镜已死，不管他做什么她也不知道。相反，他所作所为落在纪氏人眼里必招致怨怼。他并非蠢人，为何要做博小失大的蠢事？”
“那人素来怪异……”
宏明嘴上这么说，仍是顺着樗里的说法想了半天。
“你如何看？”
“那两人葬在纪氏墓群对面。嘴上说来难以体会，我去那块墓地瞧过后，总觉得那两块遥望纪氏祖坟的墓地像是示威。纪宗主特意这么做，似乎是为了告诫纪氏。”
樗里顿了顿。
“或者并非告诫，而是警告。”
他口气听来不善，与四皇子相仿，对纪氏有几分忌惮。
宏明起了好奇心。
“你与……四皇弟有相同的看法？”
“与他相同吗？那倒未必。”
樗里云心不屑地笑了下。
“我只是颇在意纪氏的由来。如今天下凡人，乃娲祖仿神明的外貌制作。‘人’这个字，最初可不指凡人，而是指神明舍弃兽身，以两腿行走的形貌。”
上古时试图造人的神明并非仅有娲祖。
白虎国的不死民是其中之一。
涂氏算得上清源皇后所造之“人”。
“纪氏与涂氏各有千秋，怎知是否乃娲皇所造之‘人’？”
“纪氏需轮回而生，毫无疑问是凡人。”
宏明不知他何时有了这般疑虑，但这怀疑离谱了些。
御气并非仅有纪氏通晓，纪氏只是比一般人更加精通罢了。
“我只是好奇，当年纪氏为了什么替重溟君在海外仙岛修筑神殿罢了。”
樗里翘了翘嘴角，眼里毫无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