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速要塞西边不远处,后世巴泰斯克所在,就是和硕特部大台吉扎木杨王帐所在。
看似是俄.国人对扎木杨的优待,实则包藏祸心。
由于只隔着一条顿河,一到冬季,当顿河冻结实后,哥萨克就会引诱蒙古人前往顿河西岸游牧,然后自然是大力拉拢让其彻底留在西岸。
于是,原本有上万帐的和硕特部,实际上已经只有八千帐左右了。
一顶巨大的白色镶金边的帐篷矗立在巴泰斯克正中的最高处,周围拱卫着一顶顶小帐篷。
大宰桑恭格蹲在高地边缘,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顿河西岸的一座座小木屋,不禁心乱如麻。
而在白色大帐篷里,一个身材极为肥硕的蒙古汉子正躺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吮吸水烟。
只见他满脸横肉,肥肉随着腮帮子的鼓动颤动着,满满的油光也与顶窗透过来的阳光辉映着。
在其身旁,盘腿坐着一个同样身材健硕的哥萨克中年女子,在其身旁则围着三四个都尚未成年的儿女,面目却好看得多。
在阳光未及之处,帐篷的最深处,蜷缩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儿,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正抱着膝盖一脸羡慕又恐惧地看着眼前这些人。
半晌,肥壮汉子吸完了水烟,伸手就要水喝。
哥萨克女子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提前了帐篷正中炉子上的水壶,略一提起便向里面大喊道:“阿巴亥,懒死你,还不烧水!”
原来这股蜷缩在里面的女孩儿就是这肥壮汉子二婚蒙古妻子留给他的唯一女儿阿巴亥!
阿巴亥,类似于中国的“公主”,桑坤,类似于中国的“王子”,蒙古贵族女子、男子常用名字,后来女真人也采用了。
这肥壮汉子自然就是和硕特部大台吉扎木杨了。
阿巴亥战战兢兢应了一声,慌慌张张之中脚下却被地毯绊倒了,“扑”的一声扑倒在上面,惹得包括扎木杨在内的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阿巴亥烧水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唤。
“大台吉,本部的包敦格来了”
扎木杨听了不禁眉头一皱。
“他来干什么?”
不过人家终究是本部大汗的大宰桑,他在哥萨克妻子的搀扶下勉强起了身,然后费力地坐在地毯上,此时,他的那些儿女倒是识趣,全部出去了,只剩下哥萨克壮妇、阿巴亥在内。
哥萨克壮妇端坐在扎木杨身旁,阿巴亥忙前忙后,像极了使唤丫头。
高瘦的包敦格进来了。
见到扎木杨后,他先是弯腰行了一礼,然后自顾自地盘腿坐到了扎木杨的对面。
阿巴亥见到包敦格后突然满是眼泪(包敦格是阿巴亥的亲舅舅),让一向冷硬的包敦格也是怜惜不已。
包敦格也有两年多没有来到扎木杨的大帐了,虽然传闻他这外甥女十分可怜,不过他并没有胆量主动来见扎木杨,并将阿巴亥接到本部来。
他既不出身于黄金家族,又不是王罕家族(喇什的家族),就算再厉害在这两个家族面前还是矮上一截。
不过今日他似乎一反以往小心谨慎的模样,大大咧咧就在扎木杨面前坐了下来,这让扎木杨很是恼火,他看了看正蜷缩在包敦格身后的阿巴亥,似乎明白了什么。
“就凭你,就想将阿巴亥领出去?做梦!”
“大台吉”
包敦格神色如常,接过来阿巴亥双手递过来的一碗加了蜂蜜的奶茶轻轻喝了一口,然后说道。
“近日来不是为了别的,专为阿巴亥而来”
“哦?做何事?阿巴亥我已经许给了杜尔伯特大台吉策丹道尔济的弟弟,年底就成婚,在此之前,就不要再打主意了”
听到此话,包敦格饶是铁石汉子,也想起了自己妹妹自从嫁给此人后的不幸遭遇,激怒之下面色不禁挣得通红。
但他毕竟是土尔扈特汗国的第一大宰桑,担负着为喇什大汗打理对外诸务的大任,是不会为一个柔弱女子影响大局的,就算是他的亲外甥女也不行。
“大汗想让阿巴亥嫁给他的嫡长子”
喇什将其次子藏在民间,作为和硕特部大台吉自然知晓,实际上,自从发生了撒赖之事后,俄.国人也知道了,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他们也知道,若是将喇什逼急了,对于俄.国并不利。
“渥巴锡?他才六岁吧,区区毛孩子想娶阿巴亥?笑话,不过,若是再过几年娶乌日娜我可能会考虑考虑”
乌日娜,就是扎木杨与哥萨克女子所生的幼女,今年也只有五六岁,扎木杨虽然与俄.国人亲近,但并没有像贾恩家族那样为自己的儿女取一个俄.国名字。
“不是渥巴锡”
包敦格冷冷地说道。
一听此话,扎木杨肥硕的上身突然罕见地直了起来。
“难道喇什认了继子?是谁?”
因为阿玉奇汗有很多儿子,每个儿子又生了一大堆,其中自然有不少亲近喇什的,喇什从中挑选一个过继给自己也是有的,于是,扎木杨便有此一问。
“不是”
这就奇怪了,除了从子侄辈挑选一个作为继子,喇什难道还想从普通台吉子女中挑选一个?
肯定不会。
作为此时的蒙古部落,对于血脉的认同远大于实力,特别是在深处异域的土尔扈特部落更是如此,否则,以包敦格家族的强大,早就能与扎木杨平起平坐了。
扎木杨突然想到了这三年在草原上流传不衰的那个故事。
他似乎惊到了,挣扎着一把抓住包敦格。
“难道......那件事是真的?”
声音里透露着颤抖。
包敦格轻轻推开他,点了点头。
“是的,撒赖并没有死,埋在额济纳河右岸的只是一座空墓”
“这三年,撒赖夺取了特鲁琴,吸纳了北高加索十几家部族,加上大汗赐给他的三千帐,最近又大败奥斯曼人、车臣人,获取了一万户,总户数加起来已经有了两万!”
“撒赖雄才大略,已经在那里组建了五千常备军,还都有火器,实力在马内奇低地以南已经是首屈一指.......”
“没有那么夸张!”
之间门帘一挑,又走进来两个人,一个赫然是乞塔德!
另外一个则是扎木杨的大宰桑恭格。
显然,就在包敦格进来与扎木杨谈事情时,乞塔德已经在外面与恭格畅谈了一番。
此时的乞塔德将唇上的胡须早就刮掉了,戴着一顶顶部镶着红宝石的蒙古黑色大帽,穿着一件大红、中间绣着圆形福字暗纹的蒙古丝绸长衫,脚蹬一双牛皮马靴。
十八岁的乞塔德身形接近一米八十,身材高大挺拔,面色白净,棱角分明,他一出现,帐中诸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乞塔德向扎木杨施了一礼,然后说道:“俄.国人的事,父汗已经同大使别科托夫说明了”
“还说,我部有三千常备军,撒赖这几年在特鲁琴操练了五千人马,如此一来就有八千常备军,若是俄.国有需要,可以随时协助作战”
“我又同别科托夫讲了阿兰城之战的经过,不妨告诉大台吉,当时奥斯曼人的西格鲁吉亚人的总督阿齐兹带了五千步骑,火器、火炮齐全,车臣人则有两万人,一万奴隶,一万车臣骑兵,都被我特鲁琴军团打败”
“阿齐兹全军覆没,车臣人只有少数人跑掉了,此后,我在一个已经灭了族的车臣部落的驻地,以前金帐汗国的据点卡亚苏拉上修建了新城,加上特鲁琴的马加尔城,以及阿兰人的阿兰城,就是三足鼎立”
“对了,我还是土尔扈特汗国的浑台吉......”
此话一出,让扎木杨顿时清醒了。
“虽然汗国内部各自为政,但名义上在大汗之下就是浑台吉啊”
半晌,扎木杨只得双手伏在地上,低头说道:“拜见浑台吉”
乞塔德将他扶起来,笑道:“今后我们就是翁婿了,我就是你的塔布囊,何须如此?”
一旁的哥萨克女子浑没想到事情竟然演变到如此地步,刚才还在震惊之中,此时终于醒悟过来。
她摇着扎木杨的肩膀说道:“大台吉,阿巴亥已经许给策丹道尔济了,是也不是?”
扎木杨猛地推开她,然后笑着对乞塔德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派人去面见大汗,不不不,我亲自去一趟维特梁卡,若是情况属实,阿巴亥就是你的妻子了!”
乞塔德点点头,对他说道:“为防意外,从今日起,我要将阿巴亥带回去,放心,在正式成亲之前,她会在他舅舅家居住,等吉时一到,我会与阿巴亥一起前来这里迎亲”
扎木杨自然有些犹豫,不过在看到乞塔德突出的外表以及不卑不亢的谈吐,终于还是动心了。
他勉强答道:“也好”
“大台吉!”
哥萨克女子又扑了过来。
“此时还要禀明扎波罗热的高官大人才行!”
扎木杨再次罕见地推开了她,“扎波罗热省的高官,我一个部落大台吉,将女儿嫁给谁还要他批准,笑话!”
乞塔德轻轻走到阿巴亥身边,握着她的手说道:“阿巴亥,这些年你受苦了”
阿巴亥虽然身形瘦弱,但面目还是很清秀的。
小时候,他也同撒赖一起玩耍过,那时候的撒赖也是与她一样瘦弱,想不到多年未见竟然长成了一个就算在蒙古人里也少见的英俊挺拔的汉子。
她曾幻想能早日嫁到杜尔伯特部落,然后摆脱眼下这受尽屈辱的生活,但仔细一想,“杜尔伯特人的状况与和硕特部差不多,嫁到那里,谁也不知晓自己命运会不会发生改变”
蒙古人都是子凭母贵,若是母亲还在那就一切好说,一旦母亲不在了,就会任凭继母欺凌,色可色那是嫡长子,舅舅还是部落大汗就是如此,何况她这个出身于包敦格家族的女子?
乞塔德牵着阿巴亥的手走了,留下一帐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