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
牧户们现在虽然不再转场了,也准备了草料,但若是雪层不厚,也是会将牛羊马匹赶到附近吃一吃雪层下面的枯草,吃枯草倒在其次,活动活动才是主要的。
十岁的小女孩阿海一大早就起来了。
破旧不堪的帐篷在此时的特鲁琴汗国有些扎眼,但对于阿海来说这就是她的家。
唯一的家。
天色阴沉,北风呼啸。
又一场大雪似乎正在加紧酝酿中,阿海不仅皱了皱眉头。
阿海,在蒙古人眼里是一个贵名,不过却并没有忌讳,从大贵族到贫穷牧户都可以使用。
身上裹着她自己缝制的厚羊皮长袍,蹒跚地奔向圈养牲口的栅栏。
牲口圈设在两座小山之间,方圆三里的地方都是她的牧场,放眼望去,大敌一片茫茫。
天色阴沉,阿海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昨夜,她听到了狼嚎声,但她只有十岁,放放牛羊尚可,半夜起来对付狼群可不行。
还没走到那里,覆盖着白花花雪层的上面出现的景象让她不禁加快了速度。
渐渐地,牲口圈附近那一串串血迹让她不祥的预感得到了印证。
血迹的尽头,原本就有些破损的栅栏出现了一个大洞!
忍着极度不安的心情爬进那个洞,眼前的一幕让她有些天旋地转。
几乎所有的绵羊都被咬死了!
她一共养了五十多只羊,之所以这么早就起来,是因为有三只母羊这两日就要生产了,在如此寒冷的冬季,若不是有主人在一旁伺候,羊羔一生下来就会冻死。
主人需要为它们准备细软的干草,并将其转移到一旁带着木棚的小圈,但眼前阿海只看到了仅剩一个小羊头的羊羔,它的母亲躺在它身边,也只剩下了半个身躯,尾部的脐带还连在身上!
再看时,约莫一半的羊只都被吃的只剩下残肢断躯,一半则被咬死了。
而她饲养的大牲口——五匹马、两头骆驼、三头牛倒是安然无恙,不过当狼群闯进来时,它们虽然可保自己无虞,但显然是不会主动营救羊群的。
羊群里还出现了她饲养了好几年的牧羊犬的尸体,狼群并没有对它下手,只是将它咬死了事。
能够将五十只羊全部祸害的肯定是一个大的狼群。
阿海所在的地方,有小溪,有小山,正是它们喜欢的地方。
阿海呆呆地瘫坐在地上。
四周一片寂静,除了风声,便只有残存牲口的呼吸声。
最后她躺倒了,就在这充满血腥味的牲口圈里睡下了,极度的紧张、疲劳和绝望会让人暂时失去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带着温热气息的响鼻让她醒过来了。
虽然睡着了,但她之前满脸都是泪痕,但现在原先隐藏在皴裂中的泪痕都不见了,她的马匹“花儿”正在不停地舔她。
马匹粗糙的舌头让她有些疼痛,但她还是紧紧地抱住了花儿。
半晌,她打开了圈门,让所有的大牲口都出去自己吃草,自己开始清理狼群留下的残迹了。
骑上小花回到了帐篷,小花终于感到了一阵暖意。
帐篷的顶上升起了袅袅炊烟。
听到马蹄声后,帐门打开了,出来了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奶奶,她就是小花唯一的亲人,她的亲奶奶。
当阿海三岁时,他的父母、哥哥、弟弟都先后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之后她就与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今年快八十岁了,草原上能够活到这个岁数的屈指可数,但若不是还有奶奶在,阿海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
奶奶,就是她的天堂。
她不敢将这个噩耗告诉奶奶,只是点点头,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把锄头就离开了。
奶奶也留下了泪,作为一个老牧民,她自然知道阿海此举的背后是什么,不过在她心里,狼群总会给她们留下一些吧。
回到牲口圈后,阿海准备在不远处挖了一个坑。
才十岁的她不可能在冬季的土尔扈特大草原挖上一个大坑,她只能挖了一个浅坑,最后实在挖不动了,干脆将那些残肢断躯就放在外面。
天葬,是土尔扈特牧户也有的方式。
对于这一幕,天空盘旋着的鹰鹫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它们没有畏惧阿海,最近一百年,牧户们的举动早就改变了它们的基因,一个个飞驰而下。
不多时,那里便聚起了一大堆鹰鹫。
呆呆看着鹰鹫们争先恐后啄食一天前还活蹦乱跳的羊群,阿海却想着:“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为它们啄食的对象呢?”
半晌,她挣扎着站了起来,用草袋子将那些尚可食用的羊只奋力搬上马背,然后一趟趟往帐篷里运。
奶奶洞悉了一切。
“留下两只,剩下的都做成风干肉吧”
做风干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好眼下是隆冬时节,将羊肉堆在外面,用栅栏圈好,并盖上棚子,可以慢慢制作。
但羊肉的气味却能在几里外被狼群捕捉到,它们是一群聪明的畜生,既然敢对阿海的羊群下手,估计也侦查了许久,知道这户人家和牧羊犬完全不会对它们造成威胁。
若是一户正常人家,就算家里只有一个像以前诺尔布那十五岁的弟弟在,它们也不敢。
草原上的男孩子,超过十岁就不是两三只野狼可以对付的了。
但这里显然不是,狼群显然发现了这一点。
阿海草草吃过饭后,便开始与奶奶一起制作风干肉起来。
等到日薄西山时,她赶紧骑上小花回到了小山处,围着稀稀拉拉十余头大牲口查点了一下,她的心又是一紧!
一头骆驼不见了!
牲口圈距离帐篷并不远,若是有狼群过来,马匹和牛群都会示警的,但她并没有听到动静。
幸好还有脚印。
那匹公驼的脚印伸向远方,到了最远处只剩下一个个小黑点。
将剩下的牲口赶进栅栏,小心翼翼关好门,骑上小花就沿着脚印追了过去。
那是一匹上了年纪的公驼,在这个年纪它是不会乱跑,而另外一头母骆驼与它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早就不能生育了。
于是,便只有一个可能。
附近牧户的年轻母骆驼过来了,并将它吸引过去了。
十岁,只有十岁,但她从六岁起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还洞悉了草原上的一切。
原本她还想回去知会奶奶一声的,但她认为公驼并没有走多远,很快就能追回来。
草原上的雪很薄,水洼子、溪流都冻得结实,除了小花失足跌倒便没有再多的危险了。
阿海这一次还带上了阿布(父亲)留下的弯刀和弓箭,这些东西她并没有跟任何人学过,不过是在残酷的草原生活中利用基因自己摸索出来的。
她的技艺自然比不过诺尔布那死于狼腹的弟弟,但也是一位熟练的射手了。
“哒哒哒”
随着阿海逐渐远去,渐渐地她自己在草原上也变成了一个黑点。
老公驼的脚印在距离阿海家十里远的地方消失了,那里同样有一些低矮的丘陵。
在丘陵之间策马转了几圈后,她终于发现了老公驼!
不出她之所料,老公驼果然与一匹年轻的母骆驼正躺在山坳里歇息。
这处丘陵在附近牧户牧场范围,阿海也认识这家人,人丁众多,饲养了十几匹骆驼,但也是由小孩照看的,稍不注意就发现不了。
此时,天色完全暗淡下来了,若是先将这匹母骆驼送回那户牧民家还要多走上五六里路,想了想,她决定先一起带回去,等到第二天再给他们送回去。
那匹老公驼见到主人来了,倒是没有执拗地准备继续待在这里与那匹年轻的母骆驼腻歪,而是站了起来,它一站起来,那匹母骆驼也跟着站了起来。
阿海的老公驼虽然老了,但身材高大,还有一身金黄的毛发,不然也不会吸引这匹年轻的母骆驼前来幽会。
雪夜。
阿海骑着小花在前面走着,两匹骆驼静静地跟在后面。
一路无话,半夜时分,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正准备睡下时,牲口圈那边又传来了牛群的哀鸣!
阿海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奶奶也挣扎着起身了,她侧耳听了一下。
“阿海,算了吧,能够同时让牛群、马匹嘶鸣的,肯定又是狼群”
“它们只能对付怀了孕的母牛和小牛,而一旦对付母牛和小牛,公牛会奋不顾身地区保护它,狼群最多只能杀掉一头小牛,还不敢大大方方在圈里啃食,会想办法拖到圈外进食”
“大汗上台后,将不少牧户都变成了种地的,导致草原上的牧户越发少了,每一户都能拥有几里范围的牧场,人一少,野兽就多了起来”
“等到明日一早,你去集市上告诉台吉,不不不,他们现在称呼为治安官,让治安官组织人手来驱杀狼群”
阿海却也睡不着,半晌还是起身了。
骑上小花赶到那里时,果然发现了狼群!
一大群黑狼!
土尔扈特大草原特有的黑狼!
它们显然是有分工的,有几头狼在圈外值守,大量的野狼已经进到了圈里!
它们已经咬死了一头牲口,然后一部分开始进食,另一部分监视着另外的马匹和骆驼。
见到小花后,在圈外值守的三头狼张开大嘴,露出里面的白牙,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咆哮声将里面的野狼迎了出来,好家伙,一下竟出来了七八只!
阿海深吸了一口气,取下了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