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拉金慢慢走上了山坡。
其实他的心里也很忐忑。
迄今为止,俄国虽然对其控制的牧区施行了蚕食的政策,但其重心依旧在察里津以北的地区,他们对于像土尔扈特、哈萨克这样的依附部落所在的地区也只是占据了一些关键地方。
他们要彻底拿下高加索山以北的广袤地区,那还要等到新的俄土战争结束,将黑海北岸的所有土地彻底拿到手里后才行。
于是,就出现了像特鲁琴汗国这样的怪物。
但土尔扈特人本就与之前的所有部落都不同,就算没有特鲁琴的崛起,他们也没有将土尔扈特人当成哈萨克人来对待,否则也不会在其汗帐设立大使。
乞塔德,并不是他有穿越者的先见之明,而是有意无意地利用了俄国人的漫不经心和时间差而已。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情况已经大变了。
库拉金自然想不到这么深,但特鲁琴肉眼可见的威胁他是看得到的,就算要放任他们在这里筑城,但如果自己不显示一下权威,那今后如何“管辖”着一大片牧区?
虽然他的“管辖”微乎其微,但名义上毕竟还是,如果连显示自己存在的权力都丧失了,他就不用在这里混了。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挺直了腰板,带着哥萨克大踏步向山上走去。
接近山顶木屋时,他又有些丧气了。
“若是放在从前,这里无论是蒙古人还是哈萨克人,见到我驾到后,肯定是要亲自下山迎接的,现在倒好,都快到山顶了,人影也没见到一个......”
正想着,只见吉达已经带着一帮人站在大门口了。
对于吉达,库拉金当然认识,此人就是在阿特劳做工的诺盖人后代,在一次蒙古人与哈萨克人的战斗中全家被俘,然后迁到了维特梁卡。
想不到这个匠奴的后代现在竟然成了特鲁琴汗国执掌工矿事务的大臣!
依着库拉金的见识,显然是意识不到这里面蕴藏的深厚意味的,除了浓浓的蔑视和妒忌。
“阁下,您这是......”
吉达走了出来,略微施了一礼,然后说道。
库拉金本想大发雷霆的,后来还是忍住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筑城啊,眼下我国一统土尔扈特、哈萨克大草原,为了方便牧区的人自由往来,便在这里修筑城堡,建设桥梁”
吉达说的自然也是俄语,不过他刚才说出来的“一统”一词在库拉金那里分外刺耳,但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以前,俄国人就是不断在土尔扈特人、哈萨克人之间挑拨离间,并利用调停的机会强化他们的权威,但现在人家确实“一统”了,他们也就没了上下其手的机会,这权威也就慢慢消磨掉了。
库拉金一愣,瞬间就明白了自己为何在这几年一直耿耿于怀又不得释然的根本原因。
权威,是的,就是权威的丧失才是主要的啊。
“你们为何不提前知会于我?”
“哦?”
“这里是俄国人的领土,你们在俄国人的领土上大兴土木觉得正常吗?”
“不”,极大依旧不卑不亢,“首先,这里以前是哈萨克小帐的牧地,当时哈萨克大汗的夏季王帐设在奥伦堡,冬季则在库利萨雷和阿特劳”
“你们虽然通过战争夺取了奥伦堡,但依旧承认雅依克河下游广袤的牧场属于哈萨克人的”
“我国统一了哈萨克小帐,就承袭了这片牧地,就如同贵国承袭了奥伦堡及其以北的牧地一样”
“但你们是我国的属国!”
“是的,但其前提是贵国不干涉我国的内政!从而换取我国的赋税以及兵役”
库拉金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但他毕竟是在雅依克河下游打拼了几十年的人物。
“也好,既然如此,那么此城修建完毕以后,就由我国来管理商税”
吉达笑道:“亲爱的库拉金阁下,您认为这可能吗?在顿河边的巴泰斯克,我国已经在那里修建了一座大城,当然了,在你们眼里都是丑陋无比的丑城,不过我们已经在丑城附近修建了码头,我们的船只还可以自由开到上游远处”
“但那里也没有贵国的税官”
“税务问题,已经在贵我两国的备忘录上标示的清清楚楚,我国也从来没有短了你们的税收,但从来没有我们修建的城池需要你们来管理商税的事情”
“我国的维特梁卡也是一座城堡,你们还在那里设置了大使,我怎么没有见到你们设在城门口的税官?”
“不过......”,见到库拉金脸色有些发白了,他立即缓和了语气,“万事都好商量,里面请”
在木屋里,吉达和库拉金两人相对而坐。
吉达为他递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后说道:“既然是收税,在哪里收不是收?阁下如果强要收税,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多说几句,听说在贵国有爵位的贵族里,只有世袭贵族才能拥有田地和农奴,而主要赚钱的商业几乎都控制在贵族议会那些世袭贵族手里”
“剩下的所谓贵族一旦去世,子孙们立即就成了平民,既然是这样,何不干脆趁着还在世的时候多挣一些钱财?”
“没了爵位的平民可是要服兵役的,但可以用钱财让他人代劳,虽然贵国主要赚钱的行业都有人在做,但主要是渔业、木业、盐业、香料、丝绸、瓷器这些大宗产品”
“像我国的成衣、铁器等物品在圣彼得堡、莫斯科一带还是很畅销的,我国时下在圣彼得堡设有商栈,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让亲属从那里拿货,然后卖到小城去”
说着,他又拿出来一个小盒子,打开之后屋子里顿时一阵流光溢彩。
“这里面有三十颗上好的各色宝石,每一枚的价值都在一百银币之上,加起来就是三千银币,在圣彼得堡的价格更高,听说您的小女儿要出嫁了,在下专门为她准备了礼物”
“人生苦短,您的年纪又大了,还是捞些实惠最好”
......
库拉金当然不会就此罢手,但他能做的并不多,一方面,他收下了吉达的贿赂,一方面又语重心长地给奥伦堡省高官写信,说明特鲁琴汗国对俄国的危害。
大多数像库拉金这样的官员都是这样做的,俄国虽然是一个国家,但并不是一个万众一心、蓬勃向上的伟大国家,当然了,这样的国家目前在世界上一个也没有,大多数都是如此。
他们只是通过宗教、语言、国王简单媾和在一起的聚落,他们之所以在某一段时间显得“伟大”,无非是赤裸裸的武力扩张造成的罢了。
在俄国国内,占绝大多数,人身完全依附于地主的农奴是行尸走肉般的存在,他们这种状态一旦到了战场,却能显现出不怕死的优势特征,这也是在七年战争中俄军能屡次战胜训练有素的普鲁士军的原因之一。
但在内部,他们就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比较而言,除了民族、语言,在乞塔德的国策下,将整个汗国凝聚在一起并以“特鲁琴”为荣的时代已经不远了。
在汗国,政府官员、军队、工匠的薪酬竟然是一样的,这里没有歧视和排斥,每个人,至少是年轻一代已经高度认同了这一点,虽然没有像孟德斯鸠、伏尔泰、卢梭那样在名义上的呼吁和宣贯,但事实上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当然了,乞塔德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强大的武力基础上,国家意识的彻底形成尚需时日,软文化固然先进、重要,但同样也很脆弱。
除了塔依巴克城,乞塔德又在伏尔加河的中游,察里津以北,以前贾恩部的王帐所在的卡米辛试探性地进行了建设。
卡米辛位于伏尔加河西岸,以前由忠于俄国的贾恩掌管时自然无问题,被乞塔德接管后虽然在那里也安置了牧户,但依旧不敢放心大胆筑城。
这里距离俄国的腹心实在太近了。
但乞塔德决定还是试探一下。
他让人在卡米辛木寨的基础上缓慢地建设正式的城堡,不过安排的人并不多,只有两三百人。
果不其然,他的人刚刚进去,才挖好砖窑,察里津总督塔基舍夫的人就来了。
来的正是察里津方面军骑兵团团团长维克托,在乞塔德十五岁那年假死时押送他的棺材去维特梁卡的人。
负责在这里建设的正是乞塔德的大舅子桑坤,虽然他在工程技术上十分擅长,但管理却是他的弱项,不过对于乞塔德来说,他既需要能够在某一方面有专长的人,更需要能够独当一面的人。
这位以前的萨雷卡梅什人的小酋长今年也二十七岁了,见到维克托后赶紧迎了上去。
“你们准备在这里干什么?”
维克托恶狠狠地问道。
桑坤在心里有些打鼓,不过他还是大大咧咧地回道:“这里是我们的牧场,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混账!”,维克托拿着马鞭就想打下去,不过他还是忍住了,眼前这个人据说是乞塔德的内弟,如果惹恼了他也不好办。
“啪!”
不过他这一鞭子还是狠狠地打在地上。
“什么你们的地方,这都是我俄国的土地,不过是沙皇仁慈,允许你们在这里放牧罢了,立即离开,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桑坤还要分辨急几句,不过很快就被其他人拉开了。
维克托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伏尔加河西岸连放牧也不准了!限你们的人在一个月之内迁到东岸!”
“这是谁的命令!”
“总督大人亲自下的命令,少废话了,赶紧离开!”
桑坤他们在卡米辛磨蹭了三日才离开。
很快,乞塔德就得到了消息。
“看来,他们已经将伏尔加河、顿河当成了不可逾越的红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