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与皇城之间,有好几片空地,每一处空地都是一座军营,每座军营实际上就是一座军堡。
三座军堡紧紧拱卫着皇宫。
皇宫足够大,以前,苏丹是让一半耶尼切里近卫军住在皇宫里的,但到了后来,近卫军参与政变废黜苏丹的情形屡见不鲜,这让继任苏丹感到了恐惧,便在宫城只留下一千人,剩余的人全部住在外面的军堡里。
帝国会议所在的第二庭院又叫迪万广场,是皇宫最大的地方,帝国医院、帝国马厩、鬈发戟兵营都在那里。
所谓的鬈发戟兵,本是耶尼切里里类似于工兵的角色,在战场上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伐树木,制作营寨,后来被苏丹纳入皇宫,让其担任负责皇宫营建顺带清扫的职责。
发生近卫军政变后,苏丹便留下了鬈发戟兵的名称,不过却将其变成了一支真正拱卫皇宫的精锐!
他们都是帝国土生土长的贵族后裔,还是没有爵位、田产继承的贵族后裔,这些人至少在忠诚上是没有问题的。
另外,还有相当一部分由先前的苏丹收为义子,从六岁就开始接受训练的欧洲白奴后裔,他们的情形类似于贵族后裔,至少在苏丹看来同样较为忠诚。
他们中的约莫百人还是是城外三座军堡的军官,平时一半住在城里,一半住在城外。
夜幕降临,一个浑身裹着黑袍,连面部也蒙着黑巾的“流浪者”行走在贾德旧宅的那条大街上。
时下,由于奥斯曼帝国控制着麦地那和麦加,并在伊斯坦布尔的几座宏伟的大寺庙里供奉着先知的遗物,在伊教世界还是有很大的号召力的。
在历次与欧洲世界、特鲁琴的战事里,都有不少世界各地的圣战者来到这里,对于苏丹来说,这是一个痛苦而甜美的烦恼。
一方面,他们是为了护卫自己而来,但一方面这些人都是不事生产者,除了熟读经书,宗教虔诚,之外便一无是处。
对于这些人,苏丹让市政官挑选其中的身强力壮者进入耶尼切里的辎重营,也就是为耶尼切里提供各种后勤服务。
剩下的一部分劝其返回故乡,但一部分就是因为对故乡宗教环境的不满才来到这里,岂能轻易返乡?
于是,他们就在伊斯坦布尔住了下来。
所谓“住”,实际上成了伊斯坦布尔的流浪者,平时靠寺庙施舍度日。
对于伊斯坦布尔官府来说,这些人除了喜欢扎堆之外并无其它的不堪行径,便任凭他们在城里自由流浪。
这些人倒是没有觉得自己是城市的累赘,反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屑于与贩夫走卒为伍,为了与他们区分,他们无一例外都穿着黑袍,平时走在大街上,只要黑袍一出现,市民就知道谁来了。
故此,当此人出现在光线暗淡的大街上,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夜色愈发浓厚,街上的行人逐渐稀少起来。
此人突然消失了!
但他再次出现时,已经在以前贾德那座旧宅里了!
旧宅里静悄悄的,外面临港区却依旧喧嚣,仿佛这里与外面是两个世界。
此人将罩袍脱了下来,又摘掉了面部的黑巾。
月上树梢,淡淡的光芒撒在他脸上,露出了一张约莫三十多岁,面目与这里的奥斯曼人毫无二致的普通面孔。
阿迪尔!
时下负责地中海一带情报事务的阿迪尔!
作为叶斯木谈判助手的阿迪尔!
与所有的密探一样,看起来都面相普通,扔在人堆里也不会给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阿迪尔还长着一张圆脸,看起来憨憨厚厚,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但就在刚才,他展示了自己作为特鲁琴中央情报局大区负责人的精干一面。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也没有知道他是怎么从那座防守森严的豪华宾馆出来的,但他已经来到这里了。
很显然,他的后面并无跟踪者,就算有也被他甩掉了。
宅子里并没有因为许久没人住而散发出的发霉、灰尘扑扑模样。
一切都很整洁,似乎寻常还有人过来洒扫。
阿迪尔更加笃定了。
彼得诺维奇并没有死。
非但没有死,还获得了奥斯曼人的信任,并成为了他们的一员,在公开的资料上,他是贾德的义子,贾德是间谍,但他就不一定了,以他的身手,在小切克梅杰湖获得他们的信任并不困难。
何况,奥斯曼人对于自己培养的耶尼切里有着近乎狂热的自信,他们自有一套完整的训练、洗脑体系。
这是阿迪尔所了解的,特鲁琴不算,但派到这里的欧洲间谍不知凡几,但据说至少有一半都被奥斯曼人拿下了。
所谓拿下,并不是五花大绑,严刑拷打,而是这些间谍最终成了耶尼切里!
一座豪华宅邸,好几个美艳妻妾,城外还有田产,这样的生活一般人还真抵挡不住。
其中的佼佼者,还有可能进入近卫军,甚至鬈发戟兵!
历任苏丹的后宫极为庞大,儿女众多,他们的女人多半都会嫁给耶尼切里的佼佼者,成为抗衡老突厥贵族的力量。
历史上最有名的科普鲁律家族就是这样来的。
上一任大维齐尔拉吉普据说有一千五百个小妾,比苏丹还多,可见他们的奢靡和富有。
静静地待在庭院的黑暗角落感受这一切,当感到一切正常时,阿迪尔推开了进入通往后院的房门。
“那颗大树还在!”
这是一棵非常高大的栎树,后世成为土耳其栎,是奥斯曼最常见的树木,与普通栎树不同的是,这种栎树长得非常快,又非常高大,时常作为大户人家种在庭院里的观赏树木。
这棵树木几乎有三十米高,看来很有些年头了,当时贾德将这座宅院当成自己的秘密基地,这棵树显然也立功不小。
阿迪尔三两下就窜上了这颗大树,然后在最高处放了一块特殊的玻璃。
这块玻璃在晚上是没有作用的,白天用处也不大,只有有意者才会留意。
阿迪尔就是准备用这块玻璃来召唤彼得诺维奇!
办完此事后,阿迪尔推开了一个房间,点燃床铺旁边方桌上的蜡烛后,只见地面几乎一尘不染,床上的被褥一应俱全!
这下他完全笃信了。
如果彼得诺维奇还在,今晚他是不可能来了,但白天绝对回来!
......
靠近贾德旧宅约莫一里远的地方,就是一座军堡。
作为拱卫皇城的军堡,其营墙只有一丈高,厚度只有一米,但作为耶尼切里的军营,正中间也有一座寺庙,四周也有高大的宣礼塔,几有三十米高!
显然,作为军营中宣礼塔,它们既可以作为礼拜宣讲用,也能当做了望台来用。
三座军营,每座有大约一个旅的人马。
此时,黄昏时分的一场全营人马的礼拜刚刚结束不久,耶尼切里们正在朝着各自的营房走去。
连长(现在的奥斯曼军营已经采纳了法国男爵德.托特的建议,按照连排班的规制对近卫军进行了新的编组)以上军官既可以住在军营里,也可以住在城外自己的房间里。
广场上的士兵散的差不多时,一个年轻军官正要从宣礼塔上下来。
夜色渐暗,瞧不清他的面容,但从其轮廓判断,只见他约莫二十四五岁,面容英俊,黑发卷曲,耶尼切里新军服外面披着一件绿色的斗篷。
耶尼切里里自然有一些专门整日围在士兵们身边的阿訇,后来,因为这些阿訇也曾参与过近卫军政变,让苏丹对他们的信任度大减,便着力从士兵中培养一些聪明的代替他们。
到了后来,这些人既能讲经,又能打仗,自然升的远比一般人快。
这些人,就是苏丹女婿的潜在人选。
“咔嚓”
军官身边的警卫将宣礼塔上硕大的灯油点燃了,用的是特鲁琴产的轮转打火机,油灯将会彻夜亮着,自然巨大无比,一下就将两人都照亮了!
彼得诺维奇!
这名军官竟然是老彼得的儿子彼得诺维奇!
老彼得是地道的俄罗斯人,他到了特鲁琴后娶了一个土尔扈特寡妇,后来生下了彼得诺维奇,于是,他的面目就变成东西方混合模样。
这种模样与时下控制在奥斯曼人手里的保加利亚人差不多,保加利亚人,也是斯拉夫人与保加尔人的混合而形成的。
而保加尔人,以前也是游牧于哈萨克大草原、俄南草原的部族。
看来彼得诺维奇混得不错,不仅得到了奥斯曼人的信任,还成了能够在宣礼塔上讲经的军官!
要知道,能够在这里讲经、支持礼拜仪式的军官至少是一个团长!
不过,看起来现在彼得诺维奇面容沉静,神色端详,似乎还未从刚才圣洁崇伟的讲经中恢复过来。
彼得诺维奇正要沿着灯光照射下的旋转楼梯走下去,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一刹那,他的脸色似乎变了。
他朝着那警卫说道:“你先下去吧,我想在上面再待一会儿”
说着就闭上了眼睛,然后双手朝上伸向了天空,这是一种常见的祈祷仪式,警卫见了便赶紧下去了。
等警卫的脚步声在旋转楼梯上消失后,彼得诺维奇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阵海风吹来,将他身后的绿色斗篷吹得猎猎作响,他的面色也有了变化,沉吟半晌,他从身上掏出了一支单筒望远镜。
但他捕捉到以前贾德旧宅那棵大树上的反光时,他沉默了。
“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