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钟离先生并无异议，只是安静地聆听，于是，李素青接着说道:
“我的老师有很多，大抵都是传授些人界之法。”
“教导我洞悉天外与地面广泛存在之『力』的教授一头金发卷卷的，虽然他有些毒舌，但也教会了我——人要有仰望星空的梦想。”
“后来呢，一个农民的孩子，成了历史上第一个在银河俯瞰大地的人。纵使他在追寻自己梦想的征途中英年早逝，可我仍然记得那种探索未知的勇气。”
钟离先生端起茶杯轻呷一口，他自然知晓眼前的少年所言非虚，或许只有那些界外来客，才见识过真正浩瀚无垠的星河。
提瓦特的星空，实则是“虚假之天”。
璃月各地的风吹草动，岩王帝君向来都是知道的。否则，他又怎能维系好璃月数千年来的发展？
早在轻策大穰之前，岩王帝君就已然注意到这个年轻人，甚至也悉知他究竟做了什么事。
至于原因么，只有磨损严重的帝君自己知晓，因为他仿佛见到了一位故人……
钟离微敛双眸，继续听李素青陈述道:
“这样的老师实在好多，我的记忆再好，也没法说出数万年来千亿人的详尽故事。”
“我跟有的老师学到了进化的四十六亿重奏，学到了那些微粒是怎样奠定了物质世界的基石，也学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便是我们从哪里来的问题。”
“也曾跟热衷与工人朋友畅谈的马大叔、恩大叔彻夜长谈，谈到过存在与意识，也谈到过商品价值。纵使这方面的知识对我而言是弱项，可也算勉强知道了我们该到哪里去。”
“那里的故事，那里的传说，实在有太多太多……我想，我是说不尽、道不完的。”
“我的老师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也有舍身求法的人……”
“有倒骑青牛，洋洋洒洒留下五千言的智慧老者；也有欲除弊事，鲠言无所忌而心忧天下的儒生，”
“有游走天下，摩顶放踵而兼爱之心不改的墨侠；也有拈花割肉，怒目低眉而慈悲济度之性不变的觉者…”
“是教我『矛盾』与『实践』的无非一念救苍生的伟人，也是最平凡勤奋的那些可敬的劳动群众…”
言谈至此，钟离递出四方茶杯之一，将它交到少年身前，赞叹道:
“善！”
“三十三重天外天，云中曾有陆地仙；”
“神仙本是凡人做，但需凡人心性坚。”
“此番回答，倒可以算得上是『论道』了。纵使言辞青涩，然而确是真情实感。”
“如你之言，人是红尘仙，你所修的红尘之道，倒勾起了我从前的记忆……”
待到素青语罢，钟离先生自觉得有些好奇，毕竟那般丰富的知识，
倘若当真能被眼前的少年所掌握，用不得他把那些知识融会贯通，素青便已经可谓是当世之大才了。
于是，钟离略有感慨之色，顺带着随口问道：
“那么，这些老师的本事学到几成?”
“可曾有千分之一?”
“远远不及……”
威仪的青年人顿时觉得有些诧异，以为眼前之人只是谦虚，于是继续询问道：
“可曾有千万分之一?”
“不及，甚至还差的很远。”
差的……很远？
那么，这究竟是谦虚……还是说别有所指呢？
无形的威压顿时烟消云散，钟离先生只是沉思片刻，又一次追问道：
“可曾有师兄师姐?”
身着青黑色礼服的少年稍加思索，便毅然而直率地开口道：
“有一师姐，其名曰华夏，服章之美谓华，礼仪之大称夏，其人自有尧舜之才。”
“从前有人称她‘六亿神州尽尧舜’，至于当今的话，她所习得之学识，也应当远胜过我十四亿倍不止。”
钟离先生露出一丝明悟的神色，他心下了然，明白了少年想要表达的意思。
倒还真有几分像那位故人，一年有余的观察期以来，岩王帝君已经渐渐认识，素青这个特立独行的“俗世奇人”。
然而，逝者终究不能复生，那位剑仙故人也早已经是三千年前，魔神战争那个时代的人物，又怎么会是当今的眼前人呢？
况且，眼前之人不曾习得剑法，性格上也比那位故人跳脱许多，
甚至饶是见多识广的岩王帝君，也总是辨不清李素青到底要做什么，好像被某种荒诞的『骗术』所干扰诱导。
如此，是他…亦不是他。
或许，只是一朵相似的花罢了。
龙目金瞳的青年态度缓和，对保持低头，沉默不语的李素青直言道:
“你倒不必慌张，把在璃月当成在自己家一样就好。”
“我很喜欢你老师提到的一个词：『实践』。”
“或许你经历的这些日子有些不同，但无论到了哪里，都不要丢掉认知与实践。”
“把你刚才记的笔记拿出来吧，我会校验你的学习情况如何。”
啊?？这是……被抽查作业了吗？
于是钟离先生把素青交上来的笔记，从头到末，用掺了朱砂的毛笔添改殡葬知识，
不但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甚至连文法的错误，也都一一订正。
如果再添上一副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那就像极了前世批改作业的班主任。
纵使不曾戴老花镜，此刻的钟离先生气质上依旧像一个读书看报的老大爷。
“刚刚是不是在慌张?”
“嗯……”
像小学生一样乖巧的李素青回答道。
“呵呵，你难道觉得我像那种杀人灭口，心狠手辣的老妖怪吗？”
“…………”
事实上，此刻摩拉克斯还没有退位，但总得给自己假死脱身后，清净悠闲的尘世闲游打个基础吧。
要不然岩王帝君刚一遇刺，民间就出现了个不像凡人的钟离，这算怎么回事？
这样不光做不到真的“假死”，也会给自己日后美妙的养老生活，平添许多麻烦。
于是，经过仔细考察后，祂选择化身凡人钟离，就职往生堂客卿，毕竟各种礼仪、奇货相关的知识，也算是专业对口。
大概也是顺便承第七十五代堂主所托，替他照看一下孙女……
虽然很应付不了这孩子，但以摩拉克斯的高龄，也是第一次体验养孙女……
不对，分明是孙女挣钱养祂的感觉。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你也许真的有一个仙人师傅?”
钟离先生看着四杯茶中的一杯。
“嗯…不敢想，除非是梦中传道授业。”
茶杯中泛起一丝波纹，好像有人轻呡一口，凳几上尘土飞起，如同坐在上面的人有些无奈地嗔怪。
“往后我来教你些东西，要好好学。”
钟离先生批改完李素青的课堂笔记，然后在本子的扉页写下：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好像是李素青在轻策庄给小朋友们的留言，不过，似乎被六千余岁的岩王帝君化用过来，用以勉励尚未加冠的少年素青。
末尾的签名落款看不清，但可以肯定不是钟离或者摩拉克斯，也许是帮人代笔。
“钟离先生，我听一位前辈讲过：‘干劲一定要有，假话一定不可讲’。但是我已经因逞口舌之快，犯下了讲谎话的错误。”
“依照『契约』，我的自述已经讲完，此时我愿领受惩罚。”
钟离先生微微一愣，似乎相似的往事在他眼前重现，于是紧接着说道:
“你是认为‘仙人授业’之言俱是谎话？”
李素青答道:
“是的，我甚至在不久前，险些牵连好友因这谎言而丧命，合该领罚。”
钟离先生颔首，继续道:
“嗯……也罢。不管是真是假，惩戒的目的是为了反省错误，提升自我；而不是假借惩罚之名，博得同情之实。”
“自省，也是为了让自己有所反思；”
“而不是讲‘空头支票’，让别人知道你想反省，就万事大吉了，这样做的不过是盗世欺名之徒而已。”
“如此，你可明白？”
李素青诚恳地回答道:
“我明白，因为我的记性很好，所以一旦经历过，便永远不会忘记。”
“我也想借此警示提醒自己，一旦说谎话，不只是骗别人，更是骗自己。”
“一个骗过了自己的谎话，总是要由自己最终付出代价的。”
钟离先生表示认可，继续道：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是很好的自省习惯，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倒也是践行你那『坐忘红尘』之道的妙法。”
威仪的青年指了指笔记中那些被订正的错漏，对李素青继续道：
“对你的惩罚便是如此，你需要利用好在往生堂就职的这段时间，充分地读一读璃月的古籍，”
“提升个人修养的同时，好好地去看看璃月是什么情况，璃月的民众是怎样的；提瓦特是什么情况，提瓦特的民众是怎样的。”
“如果你渴望在这个世界里做出改变，那么，这些都是你所要了解的问题。”
“凡事大多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你的学习收获将由我来校验，你的领罚情况也将由我来考量，如何？”
李素青拱手回答: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钟离先生笑答:
“孺子可教也。”
…………………………
仙道茫茫，鬼道乐兮。
南下轻策二千里，竹林斜到地仙居。
钟离先生倒是破天荒地讲了些“仙道”的故事，然而他最终还是劝素青说，仙道与鬼道只是辅助罢了，少年要走的，终究还是渺渺的“人道”。
但那也是个遥远的话题，李素青眼下连神之眼的力量都已经“透支”，甚至完全无法修复，自然也尚无力量，去踏足先生所说的“人道”。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钟离先生早就该下班了，只是因为今日少年初到，所以他便多留了一会儿，顺带泡了壶珍藏已久的香茗。
或许是胡桃不在的缘故，那四杯茶水中，只有三杯需要由素青添满。
茶水香气四溢，直沁肺腑，开水的热度尚未淡去，隔着茶杯，就已然能感到那股轻柔润泽的暖意。
钟离先生所沏的茶水倒是神奇，少年只是轻嗅一下，便觉得神清气爽不少。
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此刻本该是最安静的时候，然而繁华的璃月港是一座不夜城，这恰恰是人们享受夜生活的开始。
可惜，那灯红酒绿的繁华与往生堂向来无关，这座古屋静悄悄地坐落在桥边，它只愿留守在夜幕下的宁静中，也不并曾分享些许热闹与喧嚣。
寂静，唯有连蝉鸣都少见的寂静……
钟离先生看着胡桃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顿感有些头疼，说道：
“胡堂主这孩子，又去冒险家协会推销业务了。那么，她有没有把手册交给你?”
“好像没有，什么手册?”
“你初来乍到，并没有落脚之地。所以，晚上就住在往生堂吧。”
“往生堂的守夜人，向来有一套应当遵守，以便保证他们安全的手册。”
“不过，先不谈守夜人手册的事情，你的那位朋友其实帮你接下了三份工作，仪倌，保洁，还有保安……”
“……”
李素青有些沉默，刚刚自己还在因刻憨憨那个家伙，为自己着想的做法而感动……
啊！结果还是被坑了吗！?
“但是，工资是三份加在一起的，还有一些加班补贴、全勤薪水什么的。”
啊！这就是重视契约的璃月吗？这么一来，这份工作倒也没有那么坏。
少年自然不苛求自己这种实习生能赚上多少丰厚的薪水，他只是希望，天下的“打工人”都能得到应有的报酬。
素青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刻晴安排工作的态度，还真是符合“否定之否定”的规律。
刻晴啊，唔…一个不拘小节的工作狂？
至于夜班么……自己肯定还没上过，不知道往生堂这个夜班怎么样。
钟离先生起身，打开客房的小柜子，然后取出一本有些泛黄，而且十分有年代感的本子。
“要在这里过夜，你需要遵守这个。”
钟离把本子递给素青，上书赤红色大字：
《往生堂员工守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