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会记住一个外来者么?
你,或许是万千星辰中的一颗,你们或许有着这样那样,相同或不同的名字。
但对于那些铭刻着你的见闻的记忆,对于那些留下过你的足迹的岁月,对于那些或相遇或别离,甚至本就不在同一次元结交的朋友们来说,
你本就是闪耀的晨星。
…………………………
静静的时间长河缓缓地流淌,从不曾丢掉任何一个水滴。
江渚之上是些个秋月春风的往事,或许有人会忘记,但总有人能记起,那是大河上的白浪滔天,一片汪洋都不见。
他是一段记忆,被记忆永驻之人赎回。
“hello,world”
他不太习惯地开口,像是刚刚从混沌的深渊中死里逃生,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一时间也只能蹩脚地尝试问好。
同一个世界,同一行代码,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素青自然明白,眼前这个记忆模糊的魂灵……也许,真的是老乡呢?
那个大型号的星尘茶杯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桌面上,素青给茶杯填满茶,试着同茶杯主人告别,随后对那个魂灵道:
“走吧,去璃月港转转。”
看着尚被知见障困扰的魂灵,素青对此心知肚明——那是名叫“鸳鸯法”的骗术。
那个魂灵能维持现在的状态,完全是因为『有何所思』的善面分身『挞挝儿』的些许馈赠,而并非源于神之眼早已亏空的自己。
记忆的魂灵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短暂地停驻在人间,下意识地完成些生前尚有执念的遗憾。
当他完成自己的遗憾时,便足以勘破虚妄,带着微不足道的满足飘散在世间。
否则,只可能像胡桃传说任务中的“狼哥”,无意识地影响到世间的生人。
已然是守夜人了,再客串一下摆渡人,素青觉得倒也无妨。
初次直面古老者的李素青,只觉得自己的脑容量好像被未名的伟力扩大,好在那些禁忌的知识并未被自己吸收。
扩充了脑容量倒也是好事,至少永驻脑海的记忆,不会把大脑压迫得极疼。
禁忌的知识往往如同附骨之蛆,少年觉得,自己能侥幸逃过一劫,或许与那片无尽的星光有关。
于是,他便推开门扉,趁着月色,带那位魂灵老乡,漫步在璃月港。
…………………………
。
璃月人的平均寿命是78x365,得出的数字大约是天。
多天,仔细一想,这个数字还真是有些少的可怜。
记录完一个人的一生,需要多久呢?
十万字的小说?上百万字的?亦或者,是上千万字的?
李素青做着这道简单的数学题,却发觉自己算不出结果。
璃月港,长夜未央。
深夜的这座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许多的人来这里打拼,然后成为这座城市正常运转的基石之一。
那个叫“袁济”的魂灵,也许同样是异乡的游子,漂泊在这有几分熟悉的“故乡”。
他只是漫无目的地飘行在冷清又繁华的街道上,目前还有店铺在营业,还有人不曾下班。
“前面那个戏台边上,就是范二爷的和裕茶馆,不过那个台子好像有些坏了。”
李素青也才刚到璃月港,却好像如数家珍般,向神识有些混朦的魂灵介绍起这里。
初到璃月港,便入往生堂,进了往生堂,生死两茫茫。
这样惊险而有趣的枯燥生活,反被酿做了素青的奇妙工作经历,也成了茶余饭后那些胡诌时的谈资。
“你知道那个做烂肉面的裕泰茶馆吧,肉炸酱、香椿、氽子、咸汤,这些个浇头往面条上一放,再剁些个葱花,那叫一个地道。”
袁济眼前的事物渐渐与记忆中重合,他似乎感到了难言的熟悉感,就像打渔船在岸边停靠,寻到了为数不多的“心锚”。
茶馆里,范二爷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正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喂,小伙子,你是有什么心事么?”
“看你的服饰,应该是往生堂的人吧?这么晚了,难得有客人,来陪我喝碗茶,算是我请你的了。”
纵使受邀,素青执意付了摩拉,就与魂灵一同坐在茶桌前,等范二爷带来茶具,然后倒上一大碗凉茶。
“年轻人啊,在璃月港呢,很多事情不如意也是正常的,可不要钻了牛角尖,就一直出不来了。”
“人生的路还是很长的,老头我在璃月港也待了很久了,见过的事情也很多,所以,无论是什么事,都别停在原地啊……”
李素青略显尴尬,显然这个好心的老人以为自己遇到了挫折,所以特意要来劝劝自己。
只是,就像听不到音乐的人,看向那些纵情舞蹈的人,只会觉得他们疯了一样,
老人也是因为,见不到素青正在对话的那个魂灵,所以觉得素青有些疯癫失意。
李素青拱手回答说:
“多谢范二爷您的嘱托,我会铭记在心。只是今夜我在外闲逛,是为了带…”
“不,是为了想象带友人游览璃月港,该怎么给他介绍这里。”
“这样啊,没事就好……”
范二爷抬手向着对面的楼阁指道:
“喏,云翰社就在那儿,那是咱璃月最好的戏班子,要听戏往那儿走就成。”
他又看向高处那个紧闭的大门,那里还有位正在执勤的愚人众。范二爷继续道:
“上面那个是北国银行,至冬人开的。自从他们来了以后,好多钱庄都倒闭了,我那些个开钱庄的老朋友,倒还要来这儿给我打杂来生活。”
李素青好奇地四处看着,老人甚至连新月轩那儿有几只流浪猫都介绍的一清二楚。
“嗨,瞧我这记性,要说听戏,你是来晚了,所以错过了。”
“当年咱这茶馆,可有比他们云翰社都好的戏剧,那个叫若心的旦角唱的才好哩。”
“可后来呢,她跟一个什么冒险家走了,说是去浪迹天涯,然而却再没了音讯。”
范二爷絮絮叨叨地讲着往事,李素青只能是被动地把世间的一切记住,他忽然觉得,时空是一个神奇的圆圈,总会以人们想象不到的方式,再度绕弯回来。
范二爷始终不知道,李素青身边有个魂灵,或许是因为他看不见。
然而,是范二爷本就看不见魂灵,还是那魂灵本就不存在呢?
或者说,这魂灵…只是少年的幻想呢?
“好了,年轻人,我看你有些倦了,在璃月港转转,就回家休息去吧。”
家?
记忆里的家,或许不在此方……
少年谢过范二爷,继续带着魂灵,在璃月港里漫行。
他登上阁楼,远远望去,那是玉京台上烟气袅袅的香炉,是月海亭里深夜不灭的灯火(说不定是甘雨在通宵加班呢),还有吞吐船只不曾停息的码头渡口……
他继续向前走,走过夜间休息的明星斋;他看过“各抱地势、勾心斗角”的琉璃亭、新月轩;门口的侍者打着连天的哈气,几个猫儿“呜咪呜咪”地跳个不停。
他途经大门紧锁的岩上茶室;他路过安静地冒险家协会和铁匠铺,想象中的打铁声并未传来;他穿过尚未开业的万民堂、春香窑;最后他止步于璃月造船厂之前。
他想起游至归离原时,驿外断桥边那树桃花;看到璃月总务司的夜班人员吃着夜宵忙碌地办公;见到三碗不过港前失意的人饮着苦酒感叹;听到绯云坡外,几声慷慨悲歌同哭。
他不识得青天高,黄地厚;唯见那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他像扑火的飞蛾一样,猛地一头撞入醉人的红尘中。
晨昼太短,人生如酒,亦如浪中泛起轻舟,终是载不动许多愁。
红尘之世非一人独存,万千生民念兹在兹,这个次元的,那个次元的,想求的也都是人人都能平安喜乐。
“畅快!”
李素青迈步向前,步伐如同行云流水般自然,好像水到渠成地,渐渐溶于这片红尘之中。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
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素本青。
少年率先勘破了自己的知见障,忘身于浩瀚的红尘之中。
兜兜转转间,他又回到了往生堂。
袁济的魂灵见过红尘人间之景,似乎渐渐清醒,他拱手郑重谢道:
“感谢您了却我最后的愿望。”
素青连连摆手,笑答:
“先生莫需如此,我也只是顺手为之罢了,”
“我听一位老师说: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
“就像变化万千的水流一样,并不是水自己要怎样,而是那山巅与山涧的『势』,使得它不停地流淌。”
“帮助您本就是举手之劳,所以您不必多谢什么了。”
袁济自然表示感谢非常,只是当这记忆的魂灵想起一切的时候,也就不能再“骗过世界”来继续停驻,只能渐渐飘散。
正巧今夜勘破迷惘,素青心胸畅快,突然觉得那么正儿八经的,忒显无趣了,于是改口说道:
“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看到袁济面无表情,没有一点点微笑的样子,素青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
“既为友人,则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然后鞭数十,驱之别院。子曰:不亦悦乎?”
袁济有些愕然,似乎没怎么理解到笑点在哪里,喉咙里尴尬地发出嗬嗬的干笑声。
他越笑越畅快,越笑越释然,好像同样勘破了知见障,顿时一切心愿已了。
他们因幽默而相识,又终究,是在幽默中告别。
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哈,这是袁济听过的最后一个冷笑话。
“那么,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即便是需要行走红尘中的地仙法,亦然会遵循这个道理。
袁济的魂灵像是水墨画中的无限留白,愈发淡化消散。
少年看着眼前淡去的身影,有些感慨道:
“呼,还真是往生堂奇妙夜啊。”
受人之托,遂人之愿,他的身周似乎有了若有若无的仙人气韵,绵延不绝。
霜晨月,年年柳色,莫问离别。
来自袁济的微小愿力,汇入李素青有些黯淡的神之眼,让它在幽静的夜里发出星点光晕,驱散了些许长夜的寒凉。
…………………………
许久以后,寂静的往生堂里,传来哗哗的倒茶声。
李素青端起紫砂壶,把壶中尚温热的茉莉花茶,尽数倒入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星斗茶杯中。
“这是茉莉花茶,请您慢用。”
“在我的故乡里,茉莉花有着别样的意蕴,那是一首人人都会唱的歌谣。”
往生堂中依旧无人应答,但李素青的脑海里,自动播放着那首歌谣。
有些年头的磁带录音机徐徐转动,伴随着咔哒咔哒的磁带滚动声。
老歌曲中必备的白噪音也已就位,李素青像是品评音乐的指挥家一样,缓缓地挥动着手臂,伴随着节奏一同律动。
白噪音倒成了别样的情调,打着拍子,和着声调,一同参与进这场演奏。
旷远的音乐声响起,那是宫商角徵羽的五声流转,那是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像是诉说着遥远的岁月外,人们不曾改变的情思。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茉莉者,莫离也。
“我是不喝酒的,怎么还像喝高了一样,一整夜都在感慨?”
李素青无奈地摇摇头,一晚上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奇妙冒险,实在稍感疲惫。
他总能记起很多事情,无论是刻晴的一颦一笑,还是胡桃的一句俏皮话,亦或者前世偶然邂逅的一个场景,乃至钟离先生的一句教诲……
原来,所有人在他的记忆里,都是一个个鲜活的存在,一件件妙趣横生的故事。
“我是……一个不会忘记的『坐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