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有监,凡生必尽。”
“造物无私,勿始不终。”
“惟彼宇宙之难笼,苟循死生之归终。”
“是故恭对帝矩,称扬圣颂。”
——绝云间·谁人的题诗
“你写的?”
“是我写的,阿姊怎么看?”
得益于尘之魔神的权柄,少女只是一览便知晓了全文。
“嗯,简化字就是好看!”
看着小孩意犹未尽的眼神,少女挥起袍袖,摸了摸下巴,想了个很好的说法来点评题诗。
“惟彼宇宙之难笼,苟循死生之归终…”
“好意境,好意境!”
“即使我们是笼中鸟,我们也与鸟笼的主人共享一套宇宙常数;即使我们是梦中花,我们也与做梦者共享一套底层逻辑。”
看着小孩不解的眼神,少女仙人沉思片刻,便继续解释道:
“我们无法彻底了解宇宙,是因为人和宇宙都存在于同一个逻辑中,”
“就像人不能看到自己的眼球一样,通过镜子看到的眼球,也只是眼球的投影,是一个假象。”
“你所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哈哈,修真修真,化性起伪,去伪才能存真。”
随后,少女单手掐诀,狂风骤起,卷动袍袖飞舞如蝶。
星星点点的六边环形粒子浮现,又归于湮灭的寂静,下一秒又再次复现,而后重复着循环往复的周期……
“粟清,看,这就是我的能力,重启自身,亦或者说是所谓的生死循环。”
然后又俯在小孩耳边,浅灰色的发丝夹带香气垂落,她悄悄说到:
“记住我的本名,哈艮图斯,当你需要时,呼唤我便是了。”
旋即,少女干脆顺势讲起“归终”这一名号的来历:
“你看,这些小六元环像什么?”
少女仙人坐在山涧边,清澈的泉水叮咚落下,哗哗的水流冲刷着她的脚丫。
她一边荡着小腿濯足,一边继续追忆那些个小六元环的故事:
“我诞生那天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是一条长蛇,它回环爬行,竟然咬住了自己的尾巴。”
“衔尾蛇~呀,吱扭扭地转~”
“成环的风景~呀,真好看~”
“转呀转,不停歇。于是,一旁小小的我,哦,就和你现在差不多大,就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也能连起一个优美的环……”
小孩目光古怪,试探问道:
“梦入长蛇,连起苯环?”
少女故作神秘的停顿消失,她称赞道:
“好名字!就是这样,所以我……”
“所以,您蜷缩起来,想含住自己的脚…”
小孩挨了一记脑瓜崩,是姐姐狠狠哈了哈气之后再弹出的。
“怪啦!没有这样荒诞的发展。”
被尬得脸颊羞红如桃瓣的少女只想快些结束这个话题,直截了当说道:
“干玃识往,乾鹊知来,归终知往来。”
“干玃、乾鹊是两只仙鸟哦!”
“所以,我就叫归终啦!”
粟清很是疑惑,越听越觉得一头雾水,该不会是阿姊胡诌出来,蒙骗自己的吧?
“干玃,乾鹊?哪里有这俩仙鸟啊?”
少女总觉得这孩子不如小时候可爱了,天天嘴贫,不过,这也算有点姐弟的样子,总好过天天一板一眼地客套起来。
她发泄似的捏了捏小孩的身板,捏的时候,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是说:
“丹道玄,练气妙,多属庸人莫求神通;”
“幼时学,持以恒,则能成那身健清灵。”
“怎样?世间最强大的魔神之一教你修行,兀那小小粟清,还不快快动起来?!”
所以,教他什么好呢?
唔……不如,还是先问问他的意见吧,这孩子往往能给自己惊喜。
归终曰:“我所知,‘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旁门,旁门皆有正果。不知你要学哪一门哩?”
粟清道:“凭阿姊意思,阿弟倾心听从。”
归终曰:“道者,道则也,即本质规律。恍兮惚兮,浑然而不可言说。”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夫道者,如日升日落,春夏秋冬,盛极必衰,物极必反。”
粟清道:“似这般可得存护黎庶么?
姊笑曰:“然也,可矣。”
“夫道者,或曰世界观,徐徐流转,由人观之而不同。”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哂之。”
“然则求道者何人?为何人求道?试推究道之本源,则知是为黎民也。”
弟急道:“我学,我学!”
…………………………
归终曰:“我教你个‘法’字门中之道如何?”
粟清问:“法门之道怎么说?”
归终曰:“法者,法理也,即方法论。天之道则玄奇缥缈,人之法理方可为用。”
“以规画圆,可谓圆法;以尺画矩,可谓方法。若无规矩,则不成方圆。”
“赏罚分明,付诸有司。陟罚臧否,不宜异同。约法三章,克己奉公。良政善治,人民鉴之。”
粟清道:“似这般可得存护黎庶么?
姊笑曰:“然也,可矣。”
“天道远,人道迩,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刑过不避仙神,赏善不避匹夫。”
“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理之所稽也。法理者,成物之文也。”
“尽地力之教,相地而衰征,公平正义,依法治理,治道不法古,可保民矣。”
弟寄道:“要学,要学!”
…………………………
归终又曰:“教你‘术’字门中之道如何?”
粟清又问:“术字门中是甚义理?”
归终曰:“术者,技术也,即知行合一。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妙法,无术,不可践行也。”
“六微五蠹,一一明鉴。阴术潜用,阳术课能。由浅入深,自我批判。战略藐视,战术重视。”
“实地调研,具体分析。发动群众,抢占先机。社会实践,参验真理。”
粟清道:“似这般可得存护黎庶么?
阿姊曰:“若要存护黎庶,也似撑天之柱。”
粟清道:“阿姊,我是个老实人,不晓得打市语。怎么谓之‘撑天之柱’?”
姊笑曰:“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有此柱石,撑天拄地,顽石补天,则可护黎庶于天崩地裂间。”
弟急道:“此说有趣。要学,要学!”
…………………………
归终曰:“教你‘器’字门中之道如何?”
粟清道:“器字门中是甚正果?”
归终曰:“器者,形器也。有形即有度,有度必满盈。故君子之思不器,君子之行不器,君子之量不器,何处有用何处搬。”
“形而下者谓之器,然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器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手握枪杆,脚踏实地。器乃人之延伸,镰锤解放双手,动车解放双足。善造器者,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
弟道:“这般也能存护黎庶么?”
姊曰:“也似丰沃厚土。”
弟笑道:“阿姊果有些滴。一行说我不会打市语。怎么谓之‘丰沃厚土’?”
姊笑曰:“土能生白玉,地能发千祥。厚土无言,德载万物。任他大雨滂沱,任他千百恐吓,我自泰然自若,安然不动。”
弟急道:“也有意思。要学,要学!”
…………………………
归终曰:“教你‘势’字门中之道如何?”
素青道:“势门之道却又怎么?”
归终笑曰:“『势』之法我最通透,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势者,埶也。要似天衡崩绝壁,犹如坡上走泥丸。”
“流星陨地,全赖依照势而落;烟花飞天,皆仗克服势而来。”
“良树生于深谷,则无人所知;秀木立于高山,则四方可见。”
少女突然扬星尘化为一道墨色匹练,拽起头昏脑涨的小眷属。
谁似归终仙?当空舞彩练!
赤橙黄绿青蓝紫,长练舞空中,雨后复斜阳,群山阵阵苍。
二人从深邃的谷底一跃而上,尘光飘荡,星尘尽数化作青鸾,就这样浩浩荡荡运行到九霄云上。
有道是:
“虎鼓瑟兮鸾回车,粟清浑身都发麻。”
“未离谷底千山黑,才到中天万霞明。”
天衡山虽高四万八千丈,面对着九霄云上的两人,也只能向东南倾斜拜倒一样。
是以得势者,我谒群山,群山拜我!
势能转动能,动能变势能,从高高的山巅急转而下,推开碧波三万里,又是拉起风帆,急转而上,少女仙人继续解释道:
“人之势在乎赏赐刑罚,可以顺应趋利避害,『势』非天生而有之,在人为也。”
高天上的阳光照着二人的影子,一直伴随他们回到了归离原。
此时一观,她欢笑着,雀跃着,地上已经映不出二人的影子,飘扬的星尘正在带着他们俯瞰人间。
“察『势』者明,趋势者智,驭势者独步天下。”
无数山岩重叠,道路盘旋弯曲,方向不定,有的人上山来,有的人下山去。
有人在花间迷失,有人煮着白石,有人格着竹子,他们已然忘却了时间。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讲道之处,流水潺潺,瀑布湍急,滴水也足以溶解顽石。
处天下之柔弱的细水,自高山之巅处流淌而下,叩响叮咚,生生不息,绵绵不绝。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矣。”
尘埃落定,小孩一转眼,发现一切风景竟未变,阿姊依旧端坐崖巅,朗声传法,而自己也正在原地聆听。
他恍然惊起,而后长嗟,难道遨游天地的这一切是一场梦么?
人世间的欢乐也是像梦中的幻境这样,自古以来昨日的种种都像东流的水一样一去不复返,好像不曾留下故事的痕迹。
山势如龙,地势如虎,人行于此,时上时下,轮转其中。
势可升,亦可降;可近天,可踏地。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得势而发,便可万化而定基!
粟清似乎若有感悟,无形的『势』在他的视野里绵延,那仿佛是万物的气数,也是阴阳的枢机。
“那不是梦……”
“起起落落,落落起起,这是『势』的常态,没有什么是恒久不变的,”
“一切,尽在『势』的运行之中……”
归终语毕,顽石点头,青松得道,小兽叩谢,生灭流迁,诸相非相,似梦非梦。
姊嬉笑问曰:“如何,可愿学否?”
是以,弟喟然叹道: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