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世界里一片阴暗,黏稠的味道,森冷鬼气,云溪感觉自己整个人似乎正在悬空,什么都看不到,一切的感知都离她远去。
她比任何人都厌恶这种无力的感觉,但是,就算是打碎骨头,现在她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耳边飞过的子弹又一次擦过,她听到身边那熟悉的声音越来越冰冷,最后,变成死神样的毫无温度。
有什么在风起云涌,一声大过一声。
随后,便是静。诡异的静。
连王纲和那个保镖的呼吸都再也听不到的静。
一次强过一次的枪击从她耳畔滑过,浓烈的味道在鼻腔中盘旋。
这世间似乎一下子被那么多的震颤给包围着,丝毫不剩。
窗户破碎的声音,子弹穿透桌椅的声音,还有人群恐慌的声音,一声声,一道道,接踵而来……。
“陈昊!你疯了?外面还有路人!”一声冷喝,王纲的声音在那头炸开。
“嘭”“嘭”——
又是两声枪响。
这一次,彻底地陷入了沉静。
似乎温度一下子暖和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身子正在被一团火包围着,炙烤着,然后,头顶传来一声极为平静的声音:“开车。”
有什么滴落在车座上,连绵不绝,腥甜的味道在车子里越来越重。
她知道,那是从胸口处流出来的血。即便已经被压住伤口,可依旧止不住这种奔腾涌动的速度。
似乎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沼泽,所有的一切完全被蒙住。
这一次,是彻底地昏睡了过去,再也没有一点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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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过了一个世纪,又好像只是几分钟。
就像睡觉时突然被人扼住了呼吸,又像是被从高楼上一下子推倒,心脏一顿,接着云溪感觉自己突然醒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庆幸,却已经发现了诡异的地方。
她的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鼻尖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似乎,已经身在医院。
耳畔,传来两道交谈的男声。用得是英文,她竟突然觉得听着很吃力。
明明受伤的是胸口,可只觉得脑子痛得几乎要裂开,有一大团东西似乎正压在桑口处,恨不得,将胃里的所有东西都吐地一干二净。
可是,没有用,即便是使出浑身的力气,她依旧连指尖都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冰冷华丽的男声似乎就在耳边,似乎有些犹豫,但终究他的手徐徐地勾起她的发,将它们盘在她耳后:“她什么时候才能醒?”
“这个要等具体全面的检查过后,才知道。”医生的声音很理性,对眼前这对外貌几乎媲美巨星的男女毫无任何感觉。拿在手里的医疗单一张一张地翻阅着,最后停在其中一页,眼神微沉,良久,抬头,静静道:“不过希望你做好思想准备,病人曾有神经衰弱的迹象出现,脑神经应该受过刺激。子弹虽然已经取出来了,可伤口或许会引发其他病变。”
“神经衰弱……。”陈昊垂眉,静静地看着虚弱得宛如婴儿的女子。
他是调查到冷云溪前段时间落水留下这个毛病,只是,没想到竟然眼下会雪上加霜。
落在床单外面的手腕纤细得几乎让人无法直视,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他半小时前刻在上面的青红指印。
明明是这么柔弱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志,让她直到昏厥的那一刻,依旧保持着那双烟波冷淡的双眸。
她厌恶他。
虽然只是非常轻微的一点,但是,当她躺在血泊里,直直地看向他时,她的眼底流出的那种厌恶,第一次少了迷雾,毫无阻拦地透视出来。
那一刻,他的心脏几乎有种被榔头敲碎的感觉。
不知道是什么,一股纠结复杂的情绪让他连最起码的冷静都消失殆尽。
想起在外间处理刚刚“枪支走火”事件的王纲,他慢慢收起掀起床单,将云溪的手心放进那柔软的白色中,缓缓退开。
“现在就帮她检查。”这一次,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胁迫感。
看惯生死的医生被他的声音惊得一愣,刚想说需要等病人醒过来检查效果更好,却见一双幽冷漆黑的眼睛扫过来。
他立刻走出门后,唤来护士,不敢回头再看那男人一眼。
昏眩的感觉开始慢慢凝结,脑子里像是被钻了一个孔一样,云溪感觉自己忽然颠簸起来。
不,或许应该说是她的身子在颠簸,她的感官却已经像是悬浮在外界一样。
下一刻,她惊喜地发现忽然可以看见东西,可是,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竟然会浮现在空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在一群白衣护士的中间慢慢被推往医院深处时,怕谁也不会觉得庆幸此刻终于拥有了视线。
死了吗?
就这样连仇都没有报,莫名其妙地做了陈昊的替死鬼?
她冷笑,恨不得此刻就能将陈昊大卸八块。
可她却没有,只是闭上双眼,狠狠地俯冲,试图撞进自己的身体。
但,那就像是一道天堑,无论如何,总有一股力量阻隔着,进不得一分,前不了一步,就连靠近都不能。
她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送入房间,一点一点地被各种管道圈起,然后,连着的机器开始不断地解读她身体的每一处机能。
所有人都在看着屏幕上的数据。
只有她,落在空中,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有人在摇头,有人在指着她的心电图,还有人对着她大脑的构造在说着什么。
她毫无感觉。任何声音都听不进去。
只有一种愤恨到刻骨的伤痛几乎要歇斯底里地喷薄而出。
她还没有查清楚陈昊说她到底还是不了解指的是什么!
她还没有踩着萧然的自尊让他从此跌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她甚至到现在连到外公墓碑前上一炷香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就让她死?
不!
决不!
就算是死后永堕十八层地狱,她也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地机会!
又一次冲向身体,只是,这一次,那一团阻隔竟是厚重得还未近身,她就已经被弹开。
站的近的护士总觉得自己的衣袍被风吹起来了一下。
转头看去,整间屋子根本连扇窗户都没有,门,早就紧紧地闭死了。
心,漏跳一拍,只觉得,整个房间都阴森蹊跷起来。
云溪却是慢慢地沉下眸子,停住了冲向身体的动作。
静静地,她看着那具身体里慢慢走出来的另一具灵魂,冷然一笑。
原来,这才是她进不去身体的真正原因。
那具同样透明的灵魂亦在静静地回视着她,似乎,想要把她的每一寸都印在眼底,可那眼神又那么飘忽,似乎根本就集中不了注意力。
“你就是占用我身体的那个人?”她说话的方式十分吃力。好像没说一个字出来,都要考虑很久。
云溪慢慢地靠近她,碰了碰她的脸颊,那里苍白一片,一点温度也没有,想来自己眼下也是如此。
原来,这就是灵魂出窍吗?
“是。你掉到泳池后,我就一直用着你的身体。”
“妈妈和爸爸还好吗?”她的眼神慢慢地迷糊起来,似乎感觉不到云溪的触摸,对于一个占着她身体快有小半年的孤魂,她的态度几乎算得上是真正的名媛。
“都好。”和这个真正十八岁的少女比起来,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苍老得让人不敢直视。
她摸摸她的发,轻轻道:“他们都好,你不用担心。”无论是张翠还是冷国翼爱着的都是这个无双宝贝吧。即便她曾经再娇纵,即便她以前多仗势欺人,眼前的这个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那个。
“姐姐很喜欢他们吧。”倚在她怀里的“冷云溪”抬头,对着她轻轻一笑,眼神却越来越迷茫,“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妈妈和爸爸那么高兴了。上次爸爸和你下完棋,妈妈哭得好伤心。”
她抚摸着怀里孩子的手指僵在半空,慢慢地,垂下头,静静地看着她,“你一直也住在这个身体里?”
“恩,只能窝在一个小角看东西,有时候也能听到点声响。”她瑟缩地将自己又缩了缩,似乎想起那么长时间里,自己一直都不能指挥自己的身体,反倒像是个外人一样,看着别人的灵魂占用着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学校,甚至,连最疼爱她的爷爷,都没有发现一丝端倪。
冷着眼,嗤笑一声,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孩子僵硬的背部,静静地转头,看向那群医生护士。
是了,在古玉店的时候,她也曾经出现过今天这样的晕眩,当时店主和Grantham把她扶到椅子上休息,她还以为是落水后的后遗症,原来,是因为她并不是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
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
真当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重来一遍?
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具毫无知觉的身体。她只觉得,所有的希望在面前支离破碎。
一切都结束了。
不是吗?
终究,占着别人的要还回去。
她到底不过是个野鬼。
也只是这样罢了……。
“你不用担心。”怀里的人头突然一动,有些呆滞的眼神略微带出一分灵动。“冷云溪”仰头看着她,慢慢地扯开嘴边的一朵笑:“我不是要和你来争什么的。只是想在离开前见见你。”
她们两个灵魂同时栖息在一具身体里,日夜一起,可是,她却没有见过这个大她十岁的女人真正的样子。
很多时候,她窝在边角处,一遍一遍地想象着这个带给周围所有人惊异、畏惧、欣喜、惊艳的女人到底拥有着怎样的灵魂。可是,无论如何,和自己那张如妖精样的脸结合在一起,她怎么都想象不出来。
如今……。
十八岁的少女静静地伏在她的耳边,轻轻地笑道:“好好对我爸妈和爷爷。”
房间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刚刚还围在身上的一大团各种管子不知道何时已经被人取了下来。
云溪随着被推着的病床渐渐离开那漆黑的房间。
医院走廊上的灯光明晃晃得照得她眼底一白。
低头再看时,浑身一僵,怔怔地看着眼前脸色惨白的女孩,所有的声音都被卡在了喉咙。
“拖了这么久,我也没什么放不下了。以后,你大概再也看不到我了。我也在看不到爸爸妈妈和爷爷他们了……。”透明的液体划过她的眼角,她睁着偌大的双眼,逼着自己微微一笑,“姐姐,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惨白的面色已经透出死气,望着撑着最后一口气,直直地看着她的孩子,她轻声叹息,慢慢伸出手心,轻柔地盖在她眼角的泪水处:“我叫笪筱夏……。”
空气中,慢慢地有什么东西开始消散。
那透明得死白的影子渐渐从她手底消失。
有什么东西,忽然一下子撤开。
云溪慢慢地睁开双眼,满屋子瞠目结舌的医疗人员诧异地望着手心悬在半空的病人,手足无措。
满室的眼光下,一双星光一样的眼睛,从上而下,高高地俯视着她。
那里面充斥着怎样的惊心动魄和魂牵梦绕。几乎让人无法置信
她睁着一双幽冥双眼,只听那华丽的男声静静道:“冷云溪,你刚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