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司令打出电话的那一刻,老管家望着他,若有所思。
这个时候,连他都不知道詹温蓝的具体行踪,还能问谁?
电话很快被接通,詹司令一直颇为焦急的语气不自觉地和缓了几分:“老友,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眼下,似乎只有你有可能知道温蓝在哪了。”
说话间,颇有些狼狈。
作为父亲,连自己儿子的行踪都要去求助于别人,说来,这在他而言,实在有些惭愧。
老院长远远地看着教学楼下人来人往的学生们,一个个脸上朝气而阳光,身形活泼,性格爽直,这是普通二十来岁的人该有的模样,可他最中意的那个学生,他视为最有才华的故友之子,如今,却是那般绝望而无助。
在他看着詹温蓝成长的十年时光里,无论再大的风浪,再危险的境地,他一直自豪这个少年坚忍不拔地平静渡过一切困难。可原来,最大的困境,其实却冥冥之中在这里等着他。
倦怠地叹了口气,他何尝听不出詹司令口气里的急躁和心酸。可,这个时候,即便招到了温蓝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他刚想说不知道,却被詹司令的一句话堵了回去。
“冷家的人都已经被放出来了,他不是一直担心冷云溪的下落吗?再怎么样,至少他得知道这个消息吧。”
老院长一愣,心中不知是叹息而是悲伤,沉默了良久,轻轻道:“去他在哈佛的公寓找找看吧。”
他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地方了。
詹司令忽然一静,有一种难以压抑的悲凉渐渐从心底泛开。
那里,是温蓝与冷云溪相处最平静也是最快活的时光。
若是,他真的在那,他又要如何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如今不仅安然回来,如今更是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刃,慢条斯理地准备在他们头上割下去!
“怎么说?问到少爷的行踪了吗?”望着詹司令呆滞的表情,老管家情不自禁地走过去。眼下一丁点功夫都耽搁不得,若还是找不到少爷,就真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了。
詹司令抹了一把脸,忽然站起来,“走。”
也不让秘书、保安人员跟着,直接和老管家搭乘专机,立马飞向美国。
哈佛周边,此时正是学生下课吃饭的时间。詹司令和老管家找到詹温蓝的公寓时,站在门外,使劲地按着门铃。
良久,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处公寓是很久以前詹温蓝就已经私下够得的,詹司令也不怕里面有其他无关人等,见门铃没有作用,直接开始死命地敲门:“温蓝,给我出来!”
堂堂一个男人,为了个女人这样神思不属,这还是他当初那个冷静自持的儿子吗!
“砰砰砰”——
门板都被他敲了许久,可一直没有人应答。
老管家在一边看得眼睛酸胀得没办法,上前拉开詹司令,对着门内,静静道:“少爷,老夫人很担心你。这段时间,你一直没有和我们联系,我们都急得受不了。冷小姐,冷小姐现在都已经回国了,你难道还要呆在这,一声不吭吗?”
那么大年纪的人,泪如雨下,即便此处是高档公寓,但人来人往,亦有不少人开始注目这边。
有一个华裔女学生从旁走过,神色怪异地看着他们,见他们说的都是她的母语,忍不住停下来,听了一会。
直到听到那句“冷小姐”,整个忽然一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风一般地冲到詹司令他们面前。
“你们刚刚说的那个冷小姐,是不是WANG?”在哈佛的华人圈子里,詹温蓝和WANG这一对简直是明星情侣,在他们离开哈佛前,她曾有幸在一个华人学生派对上见过他们。
“WANG?”老管家诧异地看着这个女学生。没听说冷云溪的别名姓“王”啊?
“对了,她中文名不叫这个。我想想,我想想。”女学生有点激动地按着太阳穴,脑子动得飞快:“对了,叫冷云溪,我记得,有人这么叫过她。”
“对,对,你认识冷云溪?”老管家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是前段时间,詹学长特地回来,拜托大家,如果有冷云溪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女学生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两个男人,“难道你们不知道?”
詹司令一听温蓝竟然真的回到哈佛,心下一定,赶紧道:“我是他父亲,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女学生懵懵懂懂地摇了摇头,华人圈子里一直传詹温蓝的出生不同寻常,如果这人真的是他父亲,她还是有点畏惧的。
“就没有点其他的线索?”詹司令心急如焚,都这个时候了,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难道就这么断了?
女学生支支吾吾地看着他们,良久,用手指了指对面的那栋公寓。
“那是冷云溪曾经住过的公寓,前段时间听说被别人买下来了,要不然,你们去那边问问看?或许,詹学长有去那里问过冷云溪的消息。”她们这群平日里极少和WANG打交道的人,詹温蓝都来询问过,没可能会放过那个买下WANG曾经居住公寓的人。
詹司令忽然见到一点希望,赶紧点头,拉着老管家就朝对面走去。
两栋公寓其实离的很近,二楼的窗户打开,估计都能把对方的房间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没走几步路就到了。
四周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越来越多的人投来惊异的眼光。
詹司令自当上军区首长以来,还从未被这么多人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过,可眼下,顾不了这么多了,眼见整栋公寓灯都关着在,几乎有些茫然地一直按着门铃。
当门从里面被人打开的那一刻,他几乎是震惊地望着眼前那个人,忽然,全身失了力气。
“少爷?”老管家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沉默而冰冷的人,几乎浑身一抖,差点晕了过去。
到底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满脸的胡子几乎都把下巴遮得看不出原来那个清俊的样子,就像是堕落的赌徒,整个人都是具空空的行尸走肉。
“你们来了。”詹温蓝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莫无表情地转身又重新回了屋子。
詹司令咬紧牙根,大步往前一迈,眼看一把就要把詹温蓝抓住,却被他忽然伸手一挥,拍开。
“啪”——
那声音清脆得有些刺骨。
被惊吓到了老管家一下子回了神,整个人都有些神思不属。
外面人打探的眼光越来越多,他拉着詹司令进了屋,赶紧将门锁上。
直到这一刻,他才打量起这栋公寓。
一看就是女生的住处,四处墙壁的颜色都比较青春活泼,以少爷那喜好深色黑白的性格,竟然住在这里,他简直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性出了问题。
詹司令被刚见到自己儿子邋遢而空洞的模样激得失去了理智,眼下使劲做了几次深呼吸,才缓缓地放松下来。
“你把冷云溪的公寓买下来,就一直住在这?”他几乎有一种恐怖的预感,他的儿子变了。当初,在冷家放下“证据”都毫不动摇的儿子,绝对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詹温蓝穿着件黑色的衬衣,露出了半截双臂。长时间呆在房间没有出门,不仅脸上,就连那胳膊都已经带出一种病态的白色。
脸色白得更是怕人,如果不是看到他还能行走,说话,简直让人怀疑他身上是那种即将走向死亡的老人才拥有的暮色死气。
只三个月不见,他瘦得惊人,原来强健的身体,竟然现在穿着那衬衣,锁骨的地方都塌陷下去,更别提,他那很久都没有修理过的胡须,当初玉树兰芝的公子,眼下就像是个流浪汉。
可最两人觉得触目惊心的是,詹温蓝眼底里一丝光都没有,仿佛看到什么都一种表情,那里面空的像是一座坟。
“温蓝,你别吓我。”詹司令颤抖地走到他面前,轻轻地扶着他那细细的手腕,满眼的酸涩,胸腔内几乎被一种复杂到悲愤的心情所充斥。
怎么会?
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儿子,从来冷静自持的温蓝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她已经回去了。温蓝,冷云溪都已经回到北京了。你还要在这傻傻的等多久!你这是在罚自己,还是在罚我?”他忽然抱住詹温蓝,沉声喊道。
怀里的这具身体一直僵着,仿佛是一具毫无温度的木偶。
只是,当詹司令提到“冷云溪已经回到北京”的那一刹那,忽然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度!
“她没事?”他怔怔地望着父亲,生平第一次,用一种小心翼翼地神情惊喜雀跃地望着他。
詹司令点头,使劲地点头,甚至从怀里拿出手机,将那些照片翻出来给他看:“看,昨天冷家的人就都放出来了。他们都好得很,冷云溪更没有任何问题。温蓝,你看,你爱的冷云溪,活生生地就在北京。”
詹温蓝几乎是贪婪地一下子抢过手机,双目火热地盯着那些照片。
他反复地,来来回回地看着那些照片,照片信息上赫然显示的是昨天晚上拍摄的,真的,这一次,再不是幻想,不是他每晚做梦会出现又突然始终的那个幻影。
是活生生的冷云溪,是她!
“回去,我要回去!”
他忽然上楼,将护照取出,整个人都疯魔了一样,直接穿着那破破旧旧的黑色衬衫就要离开。
“少爷,你别急。我有话要和你说。”老管家见他一见冷云溪,什么东西都不管不顾了,赶紧手忙脚乱地将他拉回来。
“冷小姐是回去了,但,她眼下,大约并不想见你。”虽然有些语气模糊,不过,老管家到底把话给一下子说完了:“现在,你手底下持股的公司都被送上法庭了。不管怎么说,冷小姐都已经回了北京,想什么时候见都有机会,可如果你再不处理公司的事情,再过几天,事情就再也控制不住了。”目前,老妇人请了专家团队和金牌顾问,好歹没让事情白热化,但也只能拖着时间,尽量等到他把少爷请回去。时间眼下是最奢侈的东西,一分一秒都浪费不得,万一有人在开庭前就直接将事情捅到报纸上,即便最后能够顺利解决,公司和X的声誉也绝对挽回不了了。
詹温蓝看着他,表情很平静。
老管家见他这幅样子,深怕他一直呆在这公寓里,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赶紧将事情的经过又说了一遍:“老夫人的身体不好,现在也是勉强在撑着,少爷,无论如何,你得挺过这一关啊。”
詹温蓝忽然握紧双手,突然用力将身前的衬衫一扯。
黑色的纽扣一下子掉了大半在地上,他看着这熟悉的公寓,每一处,每一处,都有她曾经的身影。可现在,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
空洞的不仅是他的身体,更是他的灵魂。
他忽然转身,上楼,走进浴室。
打开淋浴,整个人站了进去。
黑色的头发被水珠冲洗着,浑身站在那水柱下,像是被温水煮着的青蛙。
沉甸甸的双眸里,渐渐地多了一分身材。
忽然,他拿起毛巾,整个人走出浴室。
“先回北京。伦敦的事情,我回头再处理。”再次出现在大厅,换上了干净衣服,已经将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的詹温蓝对着詹司令和老管家,冷静地落下这句话后,就直接走出了公寓。
老管家欲言又止地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满是辛辣的酸味。
少爷已经连理智都没有了,现在,脑子里只有那个女人了,是不是?
连他当初拼搏了那么久的基业都不在乎了,是不是代表,只要能重新让冷小姐回头,就算让他手里的公司立刻破产,他的眼睛都可以不眨一下。
老妇人千辛万苦培养了这么多年,结果,少爷竟然变成了这样?
老管家悲伤而寂寥地佝偻着身体,第一次,有一种不可负担的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