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怔怔地盯着被各路人潮簇拥的焦点,目光似徜徉似悲叹,各种复杂,实在无法为外人道。一身笔挺英式装扮,让一干服务员越发不清楚他的来路,听说他要见冷小姐,只得小心让他稍候。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看到他如古松一般,坐在一角,自成一格,颇感诧异。再一看面容,倒是位陌生的客人。至少本港没有见过这张脸。
外面的声音越发热闹起来,似乎有人请来了舞狮队,敲锣打鼓,狮头翻腾,精彩纷繁。
看了看手中的怀表,男人环顾四周,终是从椅子上离开,立在人潮汹涌处,静静地朝展览区走过去。
看着那曾经放在伦敦巡展的珠宝陈列在此间“古玉轩”,心中一片苍凉,活到如今,早已见惯风浪,如今却只觉得最终苦涩至极。却到底还是蒙着头,走到了一边,向负责现场招待的经理说了一席话。
经理是职业经理人,在珠宝这行也算是人脉颇丰,见多识广,眼见这位一身英式打扮的男子走过来,避过最热闹的人群,面色亦带着沉重,心中一动,却在面上依旧保持春风满面。只听对方耳语了一番后,脸色一变,有些踟蹰,不知是否要去找冷云溪汇报。
“你只管递句话,就说是故人来找。冷小姐若是实在太忙,没时间接待我,我立刻就走。”老管家神色平静道。不过时隔数月,曾经还只是个普通大学生,如今却是连见上一面都困难重重。命运,这还真是个讽刺的事情。
男人低下头自嘲一笑,当初云溪随詹少爷来英国的时候,一直是他在庄园打理一切,算起来,倒真有段时间是朝夕相见。呵。没想到,再见面,却是这样的境地。
经理犹豫了一二,终是点了点头,“先生稍等一会。”
二十分钟后,云溪从前厅被请到会客室,看到詹温蓝的管家立在窗边,面色平静,却隐含忧虑时,脚下的高跟鞋轻轻地磕了下底板,发出一声脆响,立刻惊得管家回头张望。
“冷小姐。”他客客气气地低头,如同还是在那幢古老奢华的英国庄园里,保持着永远不会出错的礼仪。
“您好。”云溪微笑摆手:“您别客气,算起来,您也是我长辈,随便坐吧。”无论詹温蓝如何,这位管家待她向来是有礼大气的。云溪从不是敏感刁钻的性子,看到他脸色不愉,便猜出他肯定有事来求。
老管家微微躬身,随意地找了张沙发坐下,犹豫了一会,终于艰难开口:“冷小姐,实不相瞒,这次来找你,其实是想请你随我尽快回B市。”
云溪眼底划过一道诧异:“什么事这么急?”
“老夫人,”管家的嘴唇有些颤抖,对于一个朝夕相处了多年的主子,与其说情感归类于主仆,倒不如说,他们也已类似于亲人、朋友。虽然算不得孤孀,但多年来女儿和外孙明明都活得很好,却无法和常人一样享受人伦之乐,在外人看来虽然富足安康,却掩不住底子里透出来的孤单寂寞。
想想当年因为看不上詹先生说了那些嫌贫爱富似的话,导致如今隔阂依旧,若老先生如今还活着,怕也会后悔万分。
“老夫人身体最近一直不好,我劝她去医院她也不听,你也知道,这世上,她最听的就是少爷的话。可,可无论我怎么劝,少爷都说要等你回去。”
“哦?”云溪眼中的关切渐渐地淡了几分,侧头,在茶香袅袅中望着神色尴尬却满含坚定的管家:“他执意不肯离开B市?”
“是。”詹先生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可那与少爷无关,夫人已经打包好行李准备同詹先生一起离开,只是少爷却似乎没有离开的想法。前两天,因为这事情,父子两已经爆发过一次,可,看着少爷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真心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近冷云溪风头正盛,连在B市,都传来消息无数,只得冒然前来试一试。不管如何,老夫人心中的主心骨便是少爷,若他不肯去伦敦,她迟迟不肯去医院检查就医,年岁这么大,如果真耽误下来,以后只会后悔莫及。
云溪忽然站了起来。会客室外是此间设计的一处凉亭,在千金地段上,她执意要求在庭院里要有一棵高树,古意盎然。或许是受那条老街里的那棵伴着“十年”爱恋的古树影响,她已习惯了有古玉轩的地方,就有老树相依。
“你走吧。”
她平静而毫无波澜起伏地淡淡道。
坐在沙发上的管家一怔,“冷小姐,请……。”
云溪摆了摆手,示意他到此即止。
“我今晚的航班,你就是不来,我也准备回B市了。”云溪眼眸深似汪洋,一脸随意地望着老人脸上忽然绽开的狂喜。
“谢谢,谢谢。”他几乎将这么多年沁染出的英国那种冷淡疏离的绅士气息彻底抛离,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冷家的事,他知道少爷对这位小姐从一开始动机就不纯。可仆不言主之过,事到如今,也已无话可说。
云溪勾了勾唇:“我不会去见他,你要是真想劝他离开,让他明天中午到冷宅来。”
自当初事发到如今,她不见他,却不是代表她大发慈悲。
她没有大度到,为了别人家的事情跑前跑后。该是谁的孽,谁来消。
云溪唇边闪过一道冷然。
老管家却是没有看到,激动满满地不断说着谢谢,转身就离开了。
他走后,云溪似乎并不急着回到前面去招待客人,只是倚在树下,静静地望着天空。那烟波里,似碧波荡漾,谁都看不清,她此刻到底在想着什么。
“这么赶着回去,是不是太急了?”一道清凉性感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蕴着古意,似是踏着波浪一路披靡而来。
云溪没有回头,对他的无处不在似乎也已渐渐习惯。闭了闭眼,突然伸手抚了抚头顶的一片叶子,阳光穿过那片树叶,稀疏地洒在她的手上,似乎整个人都携着光芒,让站在她身后的人眼神微微一深。
“也该时候回去了。”她本来就打算香港这边的事情一结束就回去,外人都道冷家这一次是因祸得福,因为“被人冤枉”,如今“沉冤得雪”,却毫无怨怼之气,无论在任何场面上,神色依旧,倒是对比着詹家的落魄,越发显得家族清风朗月。但,当初,被人如何算计,詹家与乔老又是如何勾结的,她却是没那么好的心性,可以转身就望。毕竟,以德报怨这种高尚的品德,向来不是她的作风!她要的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敢在她头上动手,就不要怪她来日动刀!
峤子墨微笑着看着阳光像是格外厚待她一样,跳跃着从她指尖,落到发梢,再到那皎洁如玉的面颊。外面展示的珠宝玉石无数,堪比价值连城,在她面前,却都黯然无色,顿时蒙尘。
他想起当初在异国他乡的夜晚偶遇她的那一刻,心中微微一荡,只觉得,有生以来,第一次相信了“命定”两字。
他初见她时,她自夜色中漫漫走来,月夜朦胧,神色慵懒。那时,她身边虽然有个詹温蓝,却压根并未水到渠成,如今,却是四周到处都是豺狼虎豹。
想起昨晚隐在暗处的陈昊和面色冷峻的萧然,只觉得,或许,她这趟B市之行绝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卓风今天打电话给他。显然人在外地,还在关注他这边的动态。连番详细列举昨晚在观景台上,萧然和陈昊对她的诸多维护,调戏他难得动情,对手却是一个比一个棘手,最后甚至隐约中透出一种稀罕:“那两个人从来都是心思深沉、手段冷厉,怎么碰上冷云溪,倒像是一面倒地被压制着?”
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的赢家可言。手段再厉害又如何,碰上了心之所爱,一切不过都是不相干的东西。
萧然明白,陈昊亦知晓。否则,不会在昨晚看到他离开的时候,两人面色一暗,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这一局棋,才刚开始。
谁主沉浮,只有一个人说的算。
他望着几乎大半边身子都靠在树上的云溪,眼中眸色一荡。
“今天,各大报纸上都没有看到乔先生的事情,你怎么看?”像是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云溪却因为这个问题,回头看他一眼。
君华男子,高贵华然,眼中似有俗世万千,此刻,却只有她一人一影落于他眸中:“张先生恐怕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在香港,媒体能捉住一个这样的丑闻并不容易。能让他们这么消停,除了影响力深厚的张先生,不做他想。
“他和乔老似敌似友。”峤子墨走近两步,将她头顶不知何时多出的一片落叶轻轻拂去,微微勾起的唇角隐约含着一份宠溺和随性。
几乎被他半搂进怀里,云溪只觉得连呼吸间都多了一分莫名的幽静,暗香浮动,不知不觉轻笑一声:“你吃醋了?”
按照乔老前两任“禁脔”的年纪和外貌,加上他前段时间的诸多“维护”,倒还真的有不少人那么猜测……。
她话音刚落,只觉得怀抱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