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出了家主的阁楼之后，便就来到了墨家一处极为偏僻却清静的院子里，在进到这院子的一刹那，墨千琰便就一怔。
在这里，每一树每一草，院落的每一处建筑和摆设，都像极了他们当年所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在院子里面周围边缘，都种了大量的栀子花，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道，沁人心脾。
这是......他娘最为怀念最为喜爱的地方，当年他们曾经居住过的院子，里面的每一处摆设，都是他娘精心打点过的，处处充满了温馨而温暖的气息，如同岁月静好。
他没想到，当年他们居住的地方被付之一炬之后，竟然又建了这般如同当年一模一样的地方，极其淡雅而幽静，而且因为位置处在墨家的偏僻地域，一般的墨家人是绝不会过来这里的。
如此，这个院子，便就静静地待在这里，不受外人打扰，如同在等待着其主人回归一般......
墨千琰看着眼前的一幕，薄唇紧抿，脚下却不自觉地踏入了这个院子，犹如回到了当年的熟悉感觉，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进了屋子之后，眼前的摆设和装饰也如同当年一样，这得是多庞大的工程，然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痕迹，足以可见重建这院子之人的用心。
是他做的吗......
墨千琰心里有些难涩，微微转身，这才发现墨承泽并没有跟着进来房间，而是站在院子里，淡然却带着怀念地笑着，静静地注视着墨千琰的一举一动。
像是看到了当年千琰还年幼的时候，在院子当中肆意欢笑着跑来跑去，而瑾儿也是在一旁温柔含笑，那温馨而美好的一幕，深深地印在他心里的最深处。
现如今，千琰长大成人，瑾儿却不在了，虽然还活着，却无法一家人团聚，往日的温馨景象不复存在，空有这般像是往年一模一样摆设的院子，现如今却只有无尽的冰冷和无情。
墨承泽眸光黯然了下去，静静地看着从房间走出来的墨千琰，这才低沉地开口。
“千琰，你既是长大成人，不如陪我小酌一番如何。”
墨千琰微怔，沉默半响，便就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两人便就坐在了一处干净的台阶上，在他们之间，赫然就是不知从哪里挖出来的一坛美酒，盖子被打开，一股酒香便就窜了出来，弥漫了整个院子。
两人彼此无言，在片刻之后，墨千琰这才淡淡地开口，“说吧，你有什么想说的。”
墨承泽静静地看着墨千琰，低沉而复杂地道，“千琰，你恨我吗，恨我当年那么无情地说了那么一番话，将你生生地逼出了墨家。”
墨千琰眉心一蹙，旋即又变回了淡然的神色，只是却一言不发，恨？或许是恨的，哪怕知晓了当年的事情内幕，却也改变不了当年他大受打击的事实。
昔日崇拜的父亲，在那样的情况下，没有相信他，而是铁心石肠地说了那么狠毒的话，让本就身受重伤的他，更是在失去了母亲的情况下，迫切地想要得到安慰的心灵，彻底遭受了如同毁灭之灾的重创。
一时间，所有种种以前美好的回忆，都变得支离破碎，他只觉得当时的父亲极其可怕而陌生，让他变得心灰意冷，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现如今，就算知晓了当年的内幕，有太多难以诉说的苦衷，可那时的崩溃和打击，却是深深地在他心底深处留下了极其重要的位置，成了不可磨灭的心魔，永远无法忘记。
更何况，十四年来，他艰难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和孤独，就是这种心底深处的痛苦，无论如何时刻都像是在提醒着他，提醒他绝对不能倒下，他总有一天，一定要回到墨家，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现在，他回到了墨家，却知晓了墨家数千年来隐藏着的巨大秘密，为了他，他父母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为的就是要让他在外面好好地活下来。
这巨大的反差，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纵使是为了他好，可他在外面，却也吃了不少苦头，那都是真真切切的血与泪，不能就此当做没发生过。
虽然多年的怨恨，已然慢慢地通过知晓内幕而化解了，却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多年积累下来的怨恨，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消散。
恨，或许是恨的，但要说不恨，却也并不是没有的，只是......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罢了！
见墨千琰沉默不语，墨承泽双眸闪过一抹黯然，却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也是，我不该那么强求你能马上原谅我，你在外面也确实是吃了不少苦，确实是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你找了个很优秀很不错的妻子，跟你娘不相上下，还有了那么聪明可爱的儿子，有了自己的家庭，真的是太好了。”
墨千琰眼波微动，听出墨承泽话语当中的欣慰和祝福，心里一震，这才终于正视起眼前的墨承泽，沉吟半响，这才开口说道。
“你......是怎么跟小白认识的。”
他和夜儿到达墨家的时候，跟小白到达墨家的时间实际上也就相差不到一天的时间，在这期间，小白还要从三长老他们那里逃出来，再辗转去虚天阁。
实际上小白真正在虚天阁见到墨承泽的，满打满算也就半天的时间，可却像是认识了很久那么熟，甚至连坏爷爷的称呼都喊上了。
他们深知儿子的性格，是绝不可能那么自来熟，自然是有着自己的主见和原则，更是抱有不小的警惕，自然绝不会那么轻易喊出那样的称呼。
他们可以确定小白从来没有去过墨家，那么，小白便是在墨家之外的地方，曾经见过墨承泽！
墨承泽闻言，就知道小白在回到他父母身边之后，很是遵从诺言并没有把他的存在说了出来，可是他却失约了，没能去看他的炼器师考核。
虽然没想到刚一回到西古域，便就赶上了炼器师考核，以他回墨家的速度再去到古学院根本来不及，这也是一个因素，但失约毕竟还是失约了，想到这儿，他就有些对不起小白。
以至于，小白来到墨家之后，还受了那么多苦，一想到他小脸上那依稀可见的红肿，衣襟之下更是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他心中就有些心如刀割。
叹了口气，墨承泽还是把当初在火域，是怎样相识的过程，以及后来发生的种种危机，全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听得墨千琰心神震动，这话前后，正好跟欧祖师的兽宠金雕说的一字不差。
只是，金雕所说的内容里面，却是略去了墨承泽的存在，想来是墨承泽特意请求他们，不要把他的存在说出来。
是因为被他所怨恨吗......
墨千琰定定地注视着墨承泽，他周身的气息虽然一如既往的清冷而高贵，却比当年多了淡漠和孤寂，想到阁主和晟海祖师所说的，多年来他在虚天阁，担当着护法职位，看似无限风光，然而他却是一直镇守在极天虚境的旁边，防止极天虚境里面的巨兽再作恶。
在那里，他娘几欲付出了生命，眼睁睁地看着他娘在他怀中离开，那时的心情谁都难以想象，如果换做他，眼睁睁地看着夜儿在他怀中死去，只怕他也会疯狂吧。
然而，他却有一事不能理解。
“为什么！”墨千琰突然开口，顿时让墨承泽抬眸，便就听到他那冷然而沉着的语气。
“为什么我当年被驱逐出墨家之后，不处理掉二叔他们，为什么还要放任他们在墨家继续作恶，一手遮天，牵扯到了六叔他们。”
墨千琰不能理解，当年他被驱逐出墨家之后，因为要遮掩下墨家极天虚境的罪孽，不能轻易处理掉二叔他们，所以他也只能咽下这苦。
可是，这十四年来，二叔他们一脉在墨家当中肆意作为，难道他真的就没有半点措施吗，至少要打压二叔他们的嚣张火焰。
若非如此，千黎也就不会在三年前遭到二叔他们陷害，差一点死亡。
可千黎就算被救回来又如何，二叔他们一脉依然还是没有收敛的样子，如果不是他回来亲手斩除了二叔他们一脉的绝大部分力量，这样恶劣的状态以后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墨承泽剑眉深拧，却是闭上了双目，带着苦楚和叹息，“我何尝不想处理掉他们，我的儿子被活活地逼出墨家，六弟一脉也是惨遭牵连，十四年来我都一直活在悔恨当中。”
“可是，你娘当年说过，不管老二犯下什么错，那终究是我的弟弟，骨肉亲情是无法斩断的，毕竟老二他争强好胜，嫉妒我们也是在所难免的，应当包容才是。”
“可谁曾想到，在那之后便就发生了那样的惨事，瑾儿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片善心，终究被辜负，在她离去之际，我不敢把这种残酷的事实告诉她，是她的善心，换来了那般惨烈的后果。”
“后来在她离开之后，虽然我很痛恨二弟，可我却什么都不想计较了，因为你不知所踪，瑾儿离开，我就一直待在虚天阁，镇守在极天虚境旁边，等待着瑾儿的归来。”
“因为你娘在极天虚境里面与巨**战的时候，留下了不少力量，只要你娘出现在逆天之境，我便能感应到，马上去到她的身边。”
“然后，带瑾儿一块离开逆天之境，走遍大千世界，去找你的下落。”
此话一出，墨千琰心神一震，对上墨承泽叹息苦涩的神情，心中迅速蔓延上一阵难涩和复杂，几欲要奔涌出来，原来，他们当年是这样想的吗......
确实，如果是他娘的话，也确实是能说出这样的话......
墨承泽微微睁开双眸，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不过，虽说如此，但我们也都想过了，你爷爷在到了年龄之后，便就会退位移居去虚天阁，帮我镇守极天虚境。”
“在那之前，将整个墨家外宗来个大换血，彻底暗中除掉你二叔，将你六叔推上家主之位。”
“然后，我就会离开墨家，去千古域找你娘。”
“我......等不下去了。”
墨承泽水色的眸子涌起了一片氤氲，带着浓浓的思念和苦痛，周身的气息也更加孤寂和悲哀，看得墨千琰心里剧烈震动，心中原本还残存着的复杂和怨恨，在这一刻骤然褪去了大半。
这十四年来，他们一家三口，不论是谁，都是在痛苦和煎熬当中过来的，谁又能说谁，一切的一切，终究都是因那墨家的极天虚境而起。
为了这极天虚境，他们一家三口分离，彼此都经历了种种苦难，他也更是怨恨了他多年，而他也心甘情愿地被怨恨，一句话都不说。
现在想起，为了这区区的极天虚境，他们何苦要如此相互折磨，除去极天虚境这最源头，他们依然还是以往那般温馨的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地度过一辈子。
这么一想，墨千琰心中的复杂和怨恨便就减少了大半，只剩下无奈和纠结，想起这十四年来的经历，虽然有过痛苦和磨难，但他却遇见了一生当中最好的女子，有了那么聪明可爱的儿子，是他的三生有幸。
而在未来的未来，他们还将会生下一个可爱美丽的女儿，小白的妹妹。
这才是他十四年来，最美好的收获。
而且......墨千琰想起在夜儿离开阁楼之前，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语，她说等他回来，让他当时复杂而纠结的情绪悄然放下，才跟随墨承泽来到了此处。
其实现在想想，相比起夜儿的经历，他远比她幸福得多，他还有父母，有等待他回来的至亲之人，可夜儿却是什么也没有，前世遭受那般苦难也就不说了。
现世，夜儿的亲生父亲抛弃了她，虽然并不是夜儿真正意义上的父亲，可真正代入的话，她就像是与本尊的经历相结合，同样是在狼子野心的家族当中长大，令他心疼而疼惜，想要包容她的所有一切。
她的亲生母亲早年过世，可是她的家族，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流落在外的子嗣存在，夜儿的存在就如同根本不在这个世上，可有可无，远比他惨得多。
他想到夜儿，除了心中更加疼惜之外，先前的种种怨恨，也在这一刻彻底放下了，人生在世，能够遇见和团聚，实在是太过不容易。
既然如此，那便好好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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