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明许的脸挨着车座椅冰凉的皮质,感觉被人喂了口水,而后胳膊上刺痛了一下,有细细的清凉液体,被注射进体内。
她脑海里警铃大作,可眼睛依然只能睁开一条缝,感觉到殷尘摸了一下她的头。
她说:“你给我……打了什么?”
他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就在耳边:“神经麻痹剂。感觉好点没有?你差不多应该清醒了。”
尤明许没说话。
身上依然没有半点力气,就像一团塌下去的棉花。也不知道他还干了什么,原本濒临涣散的意识,倒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她闭眼躺了一会儿,慢慢呼吸,再度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车的后座上,车子在夜色里不疾不徐地行驶。殷尘在开车。
从周围景物看,他们还在秀竹雅苑小区附近,这似乎是小区外的一条路,路窄,路旁车多,开不快。尤明许的心中仿佛雪落般寂静,手指用力而无力抠进皮椅里。
“害怕吗?”他问。
尤明许没理他,努力调整呼吸,想要找回一点力气。
他似乎也不在意,与之前所见的张狂狠辣不同,嗓音听起来很沉:“想去哪儿?去江城,你的老家,好不好?”
江城,尤明许外祖父母家。
她依然不做声。
有迹可循,总好过了无踪迹。
殷尘又问:“你讨不讨厌我?恨不恨我?”
尤明许尽管脑子还是沉的,却忽然明白过来。面前这人,只怕已经接近疯魔了。
她又没答话。
他柔声哄道:“你说话啊。”
尤明许不想惹恼他,干出什么偏激的事,答道:“我不知道。”
他反而不吭声了。
车子继续往前开。眼看就要开到宽敞的大路上,而路上车水马龙,一旦汇入,只怕就如鱼入大海,更容易逃脱天网。
“我难受……”尤明许突然喊道,“我喘不过气了……咳……停车!你停车!”
然后她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无声收紧,人却纹丝不动,车也没减速。
“我知道你难受。”他的嗓音更沉了,仿佛含着某种晦涩涌动的忍耐,“你再忍忍,在我身边,不会有事!”
妈的!尤明许在心里咒骂道,疯子!
她也懒得再装难受了,脑子艰难转动,想要找其他脱身办法。然后她又想起了殷逢,心里突地一下,什么也顾不得了,问:“殷逢呢?”
殷尘的语气比刚才冷了很多:“你不是看到了吗?他被我炸死了。范老师说,他一定会对我做行为分析,会去找那些家。你看,他真的去了。呵……我该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吗?真是太好了,在我们走之前,把他送到了该去的地方。其实你知道的,我早就可以杀他。不过他今天死,也刚刚好。”
尤明许的心听得越来越凉,凉得仿佛被黑色风雪一下子给吞噬掉。潜意识里,她根本不肯相信殷尘的话,不信殷逢就这么死了。可他说得没错,对于他的行为,殷逢的确是这么分析并认定的。原来制定这个计划的人是范淑华……而且刚刚那套房子确实发生了爆炸,殷逢能在关键时刻逃脱吗?如果他真的……尤明许突然不敢想下去,只感觉到视野里一片刺目的茫然。
“如果他死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尤明许静静地说。
殷尘哼笑一声。
车内陷入寂静。
眼看就要驶出小路,天宽地阔了。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两个人影从路边蹿出,殷尘背上如同长了眼睛,大手一伸,抓起尤明许,尤明许从后座跌落下来,再回过神时,半边身子被他拖到了前排,还有半边落在后排,仿佛一条横陈的鱼,只能任人刀俎。他的一只手摸在她的脸上,她的头几乎就在她怀里,有一点微薄的重量,按在头顶。尽管尤明许看不到,却瞬间明白了,那是枪。
同时殷尘一脚急刹,车停住了。
这个认知,令尤明许的心跳突然极快。
他被拦了。
是谁拦的车?
尤明许慢慢在他的桎梏中,用尽全力转了转脖子,努力抬眼望去,殷尘似乎察觉到怀中人的举动,并没有按住她的头,反而用手抬了一下她的脖子,让她看得更清楚。
通过车玻璃,她看到两道熟悉的人影,站在十余米开外。小巷幽暗,玻璃模糊,她看不清那人的脸色,只能隐约看到他们手里都拿着枪,正对着车。这大概也是殷尘被逼停的原因。差一点就同归于尽。
尤明许只看到那一道身影,眼眶刺痛得厉害。狂喜和疼惜感,同时没过心头。
他没有被炸死,而且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活着追来了。
他什么都看穿了,然后再一次不要命地跑到了她的面前。
殷尘的脸色,却可以用严酷来形容了。看到活生生的殷逢出现在眼前,还能刚好拦在他回家的路上,殷尘的感觉就像被人再度甩了个狠狠的耳光。所以,连范淑华为他制定的复仇计划,都失败了吗?殷逢明明已经如同她所预料,追到了这个小区,明明半只脚都踏进了死亡陷阱里——殷逢对殷尘做行为分析,范淑华对殷逢做行为分析。最后,殷逢却没有推开那扇门吗?他这个弟弟,心思竟比范淑华教授还要深沉?比范教授还要厉害?他们的又一次较量,又输给了他!
殷尘心中,还涌起一阵熟悉的挫败感。这是伴随着他的成长过程,殷逢始终带给他的。他冷笑一声,用力一提,尤明许就被他整个提到了前座来,半个身子在他怀里。他一下下虚拨着手枪板机,嘴里却轻声哄道:“别怕,他没有办法把我们分开。”
尤明许只感觉到颈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车外。
汗水沿着殷逢的额头滴落,差点就落入眼睛里,可他纹丝不动,手里的枪,精准地对着殷尘的额头。他甚至不想去细看尤明许的模样,看一眼就会令他无法忍受。于是他的脸色显得越发冷酷,两道乌黑的眉,清晰沉落,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极其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