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终抬手把脉。
刚开始脸上还带着微笑,可渐渐的笑容就消失了,眉头是越皱越紧。见他如此,黑夫也是心中有些忐忑。他如果没记错,王翦肯定是活不长了。
对这位老将军,黑夫相当钦佩。伐楚之战虽说惨烈,但王翦待部下军吏极好。每日喝酒吃牛肉,也就王翦干的出来。别看王氏急流勇退,但作为军中豪族影响力依旧尚存。
俗话说不怕西医笑嘻嘻,就怕中医眉眼低。他自幼学医虽然中间误入歧途数年,但底子毕竟摆在这。
韩终在史书中只是方士,别看只提了句却也是青史留名。关于他的事迹,后续有着诸多说法。有的说他寻得仙药自己服了,然后羽化成仙。有的说他出海至箕子朝鲜,成为马韩王。
真真假假,黑夫从未在意过,反正现在韩终是云梦乡医。毕竟能青史留名,还成为始皇帝的方士,自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黑夫问过韩终,方士现在是自成一家,俗称的方仙道或是神仙家。他们尊奉黄帝,采阴阳家五行五德之说,辅以老庄道学,兼天文,神仙、医卜、相术、堪舆等术。
没点真本事,能受皇帝重用?
抛开方术不谈,韩终的医术很强,就是郡医都不及他。他的同门大师兄便是临淄神医公孙光,先师为齐太医令,相传得医家扁鹊秦越人的嫡传。韩终自幼天资聪颖,先师便授其医书。像什么《脉书》、《犮理》、《经脉》……足足八卷,又被黑夫称作天回医简。
良久后,韩终将手缩回。
摇头叹息,也不说话。
“如何了?”
“没的医。”
“放肆!”
王贲勃然大怒。
敢咒他父亲死?!
韩终抬手作揖,叹息道:“君侯多年征战,劳心劳力。以至体虚气弱,外强中干。君侯想必是常年无节制的饮酒,以至太息紊乱肝气郁结,寒邪犯胃胃气上逆,加上气血运行不周。若吾没猜错,君侯每日皆会胸痛乃至咳吐脓血腥臭痰!”
“是。”
王翦面色如常,轻轻点头。倒是他看走眼了,韩终确实有真本事的。这些话,他已听过太多太多。他自个身体也都清楚,所以也就彻底看开了,每日饮酒为乐。
“所以,没得医。”
秦始皇闻言也是蹙眉。
韩终方才说的都没错。
太医令夏无且也是这么说的。
现在,韩终同样束手无策……
王翦将死,令他后背发凉。
大限将至,人力难阻。
朕,难道也会有此一日?
朕只想长生,为何不可?
黑夫皱着眉头,看向韩终道:“你是不是还要说,但你幼承庭训家学渊源,读经书习医术,师承医家扁鹊,所以你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治好君侯,对不对?”
“咳咳,知我者黑子也。”
“你次次都这么说!”黑夫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就和那些算命的巫祝类似,不把病情夸大怎么显得你医术精湛?”
“咳咳,习惯了……”
韩终尴尬的笑了笑。
“你是说,能治好?”
“治好是想多了。”韩终很是直接,叹息道:“君侯已年过古稀,身体如何想必也都清楚。终是医卜,并非是神仙。终能做的,便是开方子为君侯延寿,同时令君侯能睡的更好,免受病痛之苦。”
王贲面露诧异,欣喜不已。若非担心会泄露身份,必然要出面致谢。王翦自告老归乡,每逢阴雨连绵便关节疼痛,有时候疼的甚至用棍子抽打止痛。再后来睡觉也不安稳,呼吸沉重短促,一晚上要起来好几趟。每日就靠饮酒酣醉,如此方能睡得稍微踏实些。
韩终提笔书写,交予药童。
“按方子抓药。”
“唯。”
“回去后,三碗水熬成一碗水,每日早晚各一碗。过个三日,终可担保君侯能睡个安稳觉。”
“若是真可,老夫必有赏!”
“终提前谢过君侯。”
王翦呼吸急促,也是相当高兴。他这次舔着老脸跟至云梦,看来也是明智之举。没曾想这乡野游医,竟还真有些本事。就冲韩终如此自信,就知道必然是没问题的。也曾有些太医为他看病,一个个支支吾吾的好似是生怕得罪他。而韩终不同,完全不避讳依实直言。
“疾可医,心难医。”韩终趁着抓药的功夫,苦心叮嘱道:“君侯已过古稀,还需保重忌口。酒性温,温能驱寒,辛能发散,行气和血。然此物损、益兼行。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致诸病应运而生。君侯曾为将军,必嗜酒畅饮,还望君侯戒酒。”
“老夫知道了。”
王翦也没再拒绝。
他并非嗜酒如命的人,辞官归乡每日酣醉也是因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太医都束手无策,他还有何必要再克制。反正活不了多长,倒不如好好享受。醉酒而死,总好过因病痛而死。这就像后世得了啥不治之症,医生也会委婉的说句回家吃好喝好,有啥心愿就趁早完成。
“咳咳。”
黑夫在旁轻轻咳嗽。
韩终顿时恍然大悟,而后便道:“这几日君侯既在云梦,若是得空也可至清楼试试。”
“你让老夫去女闾?!”
王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他七十来岁,跑里面去作甚?
难道要效仿叔梁纥,继续造娃?
“不不不,君侯误会了。”韩终连忙解释道:“清楼内可不单单只有美人,里面还有艾灸,也可为君侯活络筋骨。稍作放松,睡得自然会更好。”
泡澡并不适合王翦。
但按摩放松,倒是能试试。
当然,黑夫也能顺带赚点小钱钱。
“如此何必去女闾?”王翦毫不在意,理所当然道:“直接令人至府上,为老夫活络筋骨便可。”
“额?”
黑夫挠挠头。
咋不按剧本演呢?
他就指望王翦捞点钱来着,到时他不经意的透露些消息,必然会有大把的人拼了老命的来女闾求见王翦。到时候他就算是光收门票,都能赚的盆满钵满。
黑夫脑子转的也相当快,连忙道:“君侯若想如此,自然也行。只不过,花费必然是要稍微高些。”
“能花几个钱?”
黑夫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
“一金。”
“???”
“……”
“叱嗟!”王翦顿时大怒,拍桌子起身训斥道:“本侯现在就拆了你的清楼!一镒金都说的出口,便是咸阳女闾的绝色美人都没这么贵的。”
“君侯竟如此了解?”
“本侯砍了你!”
“君侯听我说完再砍也不迟。”黑夫抬手作揖,面对利剑毫不畏惧道:“君侯为彻侯,乃千金之躯。为君侯治病活络筋骨,若只收几钱几十钱,岂不是看不起君侯?”
“本侯有钱,但不傻。”
“没办法,谁让君侯不肯进清楼。”黑夫干脆的两手摊开,“想要上门服务,那收费自然更高。有些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便只能如此。想让里面的人上门,得是清楼最尊贵的黄金会员。”
“黄金……会员?”
“对,先来一金看看实力。”
蒙毅皱起眉头,“吾怎么从未听说过这黄金会员?只听说有什么年卡季卡,说是办理后就能免费吃喝玩乐。”
“瞧,这是懂行的。”
“他的确没少去。”
秦始皇淡淡开口。
“可惜啊,懂得还是不够多。”黑夫面露不屑反讥道:“你不过是算账的僮仆,配与君侯比吗?君侯是千金之躯,而你则是身穷酸气。至于这黄金会员,自然轮不到你。”
好好好……
蒙毅劈瘾又犯了。
一副很懂的模样,惹人生厌。主要是说话太气人,句句插他的心窝子。
“黄金会员为终身制,乃是以金打造,需缴纳一镒黄金定制卡片。拥有诸多特权,只要出的起钱还能包场,乃至让技师上门服务。”
“技师?”
“就是给君侯按摩的。”
“不就是倡妇?”
“君侯误会了,她们是靠双手混饭吃,卖艺不卖身。”
“有何区别?”
“……”
黑夫一时语塞。
这就是时代观念不同。
王翦这么认为,倒也正常。
不光他,很多人都这么想。
“技师上钟也要钱的……”
“多少?”
“一时辰百钱。”
“你是真的黑……”
王翦咬着牙吐槽。
还好意思说清楼是清白的清?
这分明就是黑店!
难怪都说黑夫黑,刚开始他以为仅仅只是面黑。现在他是发现了,所谓的黑就是指黑夫坐地起价,面黑心更黑呐。
王翦无奈叹气,“罢了,那老夫便要六个。另外,就留在府上过夜。若真能令老夫稍微舒服些,有赏!”
“好说好说……”
还是财大气粗啊!
一点就点六个!
按的过来吗?
但既然掏钱,他自不会拒绝。
王翦心情愉悦,懒得再与黑夫讨价还价,这点钱他还未放在眼里。他转头看向皇帝,见其眼神便已了然,旋即道:“昨日你说的武庙,老夫也很感兴趣。既然此事是你提的,就由你撰写份名单给老夫看看。”
“没问题。”
黑夫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嘶……你竟如此爽快?”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黑夫望着王翦,大义凛然道:“下吏为秦吏,陛下不以下吏卑鄙而委以重任。更是令下吏进爵至八级公乘,如此大恩,下吏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后就是上刀山下火海……”
“停停停……”
王翦连忙开口喊停。
黑夫比宫中寺人还要谄媚!
以后上位了,绝对是个谄臣!
秦始皇则是打量着黑夫,略显诧异。他听叶腾说过,黑夫只是表面怠惰而已,实际上是相当勤勉。黑夫每日确实是晚起,但同样也很晚睡。每日皆会处理政务至深夜,不处理完不歇息,有时甚至还会熬夜通宵。
再反观内史诸多官吏,这两年来却是愈发的怠惰。位居高位后便贪图享受,每日不思进取。懒政怠政庸政,只会做足表面功夫应付长吏。每日也不探讨辅国之术,而是攀比谁家姬妾更好看,谁的玉器更珍贵。为彰显阔绰,就连家中女婢都要着丝衣。
叶腾准备效仿黑夫,搞个咸阳整风运动。让这些官吏自我检讨改正,该削爵的削爵该免职的免职。同时以黑夫为榜样,借此重申为吏之道。
秦始皇面不改色。
这事既然交给黑夫,他就放心了。
……
……
入夜,黑夫府。
“叱嗟!你让我写?”
扶苏愤怒的咆哮声响彻后院。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事最后又轮到他头上了。他苦思冥想足足一宿,头都快挠秃了,方才挑选出三十六人。想着说今天可以早些歇息,结果黑夫就来了。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啊!”
“我还得出钱!”
“年轻人做事别光想着钱。”黑夫放下竹简,语重心长的pUA道:“我现在也是给你锻炼的机会,你可赶上了好时候,要努力要抓住机会啊。你看看我为什么不找别人,就找你呢?”
“因为我傻?”
“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
“……”
扶苏捂着胸口。
不成……他得赶紧回咸阳,不然起码少活十年。要么是被黑夫气死,要么就是累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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