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县。
刘季照旧戴着竹皮冠,缓缓而行。时隔半年有余,他总算是完成任务回到家乡。别看只是半年,沛县却比先前发展的快多了。就比如说正在张贴告示的学室弟子,还会当众宣读。
“楚贼假冒秦使,行刺西瓯。”
“南征势如破竹,梅部归顺。”
“岭南自古便是我大秦固有领土!”
“南进北户,再创辉煌!”
“秦匈结盟,茶马互市。”
“……”
诸如此类的宣传标语,数不胜数。刘季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这阵仗。告示并不稀奇,可往往都是重大事件才有,哪像现在成了秦国操控舆论的方式。潜移默化下,足以让沛县诸多黔首改变想法。
“丰邑,士伍甲。”
“杀敌立功得战利品,得二百钱!”
“丰邑,士伍乙。”
“进爵为公士,得二百钱!”
一封封军书也是张贴起来。
有老妪激动的不住询问,“吾子乙竟然得爵为公士了?还有二百钱的赏钱?”
弟子耐心的笑着解释,“原来是士伍之母。乙并非杀敌立功,而是靠着开垦荒地得到的爵位。”
“开荒还能得爵?”
“军书都来了,能是假的吗?”弟子理所当然的反问,继续道:“至于这二百钱也并非是赏钱,是公士乙得到的战利品。母不必着急,过几日会连带着家书共同送至宅中。”
“好……好好……”
老妪激动的抹着眼泪。
得爵赏钱都是其次。
主要是她的儿子还活着!
“诸位莫急,容吾等先贴上。”
“现在迁至岭南,还有诸多好处。”
“能免去六年田赋口钱,还可得田。”
“诸位若有兴趣,也可至乡校咨询。”
“……”
刘季望着眼前这幕,只觉得后背发凉,秦国可从未有过如此大的改变。虽然还未正式颁布诏令,但秦正逐步施恩于民。这些,皆是因为那云梦乌鸟!
他押送刑徒至岭南闽中郡,他看见了大量的木楼拔地而起。越人开始接触学习秦国的文字律令,诸多大儒扎根于乡野,他们的重心都放在了下一代。
在章邯这位军需司马的带领下,各种工坊如雨后春笋涌现。利用闽中多江河,多地增设水碓。越女瞧见水碓后,激动的嗷嗷直叫,她们再也不必用粗制的石臼舂米,以至于磨得双手都是血泡。
秦国履行了诺言,带给越地先进的农耕技术,自然也包括了铁器牛耕。越地因为常年多雨的缘故,最适合种植水稻。一头头大黑牛搭配曲辕犁,耕作起来是相当快。
刘季到了东瓯后,有幸是见到了章邯,对方比他年轻的多,却是前呼后拥。已是爵至左庶长,担任军需司马坐镇后方。当时他就瞧见章邯正在视察考工室,听他们说似乎是在研制新型水碓,利用水车鼓风炼铁。
岭南很缺人手,所以章邯就开始琢磨如何能省力。黑夫昔日曾引用老子之言,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既然水车能带动踏碓,那自然也能带动鼓风用的橐(tuo)。只要解决传动工器,便可做到!
当然,这些老刘并不知情。
他只是听到些只言片语。
可刘季都看到了,看到闽中在秦国治理下的变化。包括当地越人,大部分都已彻底归顺秦国。秦国采取的怀柔之策,效果斐然。只要继续徐徐图之,便能以最小的损失夺得岭南,秦国便能再次拓土千里,解锁南尽北户的成就。
只是他前脚刚离开岭南,后脚就听到有秦使刺杀西瓯君长都老的消息。而后越人便展开了报复,死伤数千人,十万石粮秣惨被焚毁。
还好黑夫厉害,愣是从巴蜀两郡撬出来两百万石粮食。这可不是官方的,而是通过贸易的方式让巴蜀豪族主动掏出来的。
刘季没再继续凑热闹,和些相熟的人打过招呼便朝城内走去。他看到有些青年是跃跃欲试,想要从军。如此变化,令他感到好笑。先前沛县人为了逃避戍役,那可是想尽办法,有的甚至是不惜打断自己的腿。
可这回明显不同,秦国给出的福利相当到位。就有点类似于是匈奴,谁抢到战利品就归谁。只是秦国更黑点,只能得三成用作奖赏。
黑夫是士伍出身,所以很清楚士伍最挂念的莫过于家乡。有时得到战利品,也无法送回家中。家中的妻儿老小没了顶梁柱,就只能饿肚子。所以是特地派遣军中锐士,将钱分发给他们的亲眷。此举是得到一致好评,令士伍也能安心在岭南。
当然,也有些不知好歹的群盗。听说有百将路过砀郡的钜野泽时,遭遇群盗袭击。对方虽为群盗,却是训练有素。而且还藏匿在暗处伏击,射杀了不少秦卒,还把钱都给抢走。这事是彻底惊动砀郡郡守,令郡尉亲自领三千卒吏围剿钜野泽。
秦国遵循移民实边的原则,源源不绝的将人迁至岭南,用以开发建造当地。岭南虽是水蛊之地,但气候适宜适合耕作水稻,而且亩产极高。一年三熟不太实际,但一年两熟是绰绰有余!
而且岭南同样是物产丰富,很多越人靠着狩猎便能裹腹,隔三差五就能吃上野味。若是运气好猎杀巨象,整个部族都能开荤。还有临近海滨的城邑,海鱼比稻米都便宜。每月跌潮时,便是东瓯人最开心的日子。他们会拎着木桶赶海,会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海鱼蚌蛤搁浅……
秦国为了迁徙人口,无所不用其极。开始在东南郡县布局,同样是遵循自愿原则。当然,商贾、赘婿、庸耕者之流不在其中。他们都是最卑贱的存在,没有选择的余地。
“欸,亭长回来了?”
刘季刚路过酒肆,便听见里面有人吆喝。他抬头看去,就发现个布衣青年正笑着起身打招呼。
“原来是周生。”
刘季瞥了眼前方的关市,只得压下心中的欲火。正所谓当兵有三年,老母猪塞西施。他这一行半年,也是怀念起曹寡妇的香软,也想再瞧瞧自己的儿子。只是半路遇到熟人,只得先赶着正事。
他大步昂扬的走至酒肆。
青年挥手让武负赶紧筛酒,同时取出十余枚钱。待刘季就坐后,他才跟着坐下,抬手道:“亭长一别半年有余,这岭南情况如何?”
“还算安稳。”
“那就好。”
“倒是你们俩从兄弟,何故至沛?”
“吾……吾……吾。”
左侧略显年轻的青年张嘴半天,就蹦出来个字。
刘季见状顿时笑着打趣道:“昌……昌……昌,还是别……别……别……说了。”
“……”
周苛则是满脸无奈,“亭长又戏弄吾弟。”
“哈哈!”
刘季还是一如既往的洒脱不羁。
他捋着美须髯,端起陶碗一饮而尽。
玩笑归玩笑,但周昌还是很靠谱的。他虽然口吃,却是耿直敢言。因为不善言辞的缘故,又被当地称为木强人。就是因为他坚忍质直,敦厚老实。
“可惜,吾等也要走了。”
“额?”
周苛轻轻叹息,低声道:“吾等接到周勃书信,让吾等前往泾阳,以后便在山河学宫做事。此事泗水郡守壮也已同意,还让吾等速速启程,勿要耽误。”
“怎的如此着急?”
“那信函是武成侯所书!”
“……”
刘季顿时就沉默了。
叱嗟!
黑夫是光盯着沛县薅?
他的至交萧何曹参被调走了。
他弟刘交的老师浮丘伯也去了泾阳。
现在倒好,连带着周昌周苛都要走?
萧何曹参作为县吏,被带走还算说的过去。可周昌周苛就只是卒吏,连他这亭长都不如,竟然都能被选上?
不知为何,老刘心里头酸酸的……
“哦,还有位。”
“谁?”
“吾远亲周緤。”
“……”
刘季是目瞪口呆。
周緤甚至都不是秦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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