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时节。
两丈高的燕地城墙,矗立于宽阔的辽河平原。崇山峻岭,深沟险壑,城关相连,墩堡相望。浩瀚的苍茫大地,依旧披着皑皑白雪。
城内依稀有散落的里闾村落,他们皆是半牧半农。天气虽然回暖,却依旧能冻死人。他们皆着宽衣博袖,有的披发左衽,有的则是黑巾束发。但他们无一例外,内里皆有羊毛衣。有的还戴着厚实的毛手套,背着竹篓捡拾牛粪。
白发老将身披甲胄,腰间佩剑。沿着城关逐一视察,左右两侧皆跟有短兵。秦国王旗随风而动,猎猎作响。
“拜见将军。”
“不必多礼。”
辛胜来至最高处,眺望北方。远处经过坚壁清野,出现片白茫茫的雪地。他取出千里镜,居高临下继续观察,依稀能瞧见二十里开外有胡人的炊烟。
看来,东胡并无异动。
今年塞外很不好过,东胡妄图举兵劫掠边郡,却被早就有准备的秦军杀退。东胡人损失惨重,丢盔弃甲。最后只能丢下上千具尸体,仓促逃离。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疼的厉害……”
辛胜看向戍卒双眼发红,时不时还会抬手揉搓,“你这是患了雪症,看你面生,可是刚来戍边?”
“是……”
“若大雪茫茫,值守时可蒙上层薄些的黑纱。每过片刻都需轮换合眼休憩,万万不可长时间望着雪景。”
“多谢将军!”
辛胜淡定拂袖,来至壁垒内查看起兵器箭支。他自从调任为辽西郡守后,便一门心思扑在对付东胡上。他屡屡向上请战,希望能效仿昔日的秦开北却东胡。只可惜,秦始皇一直都没同意,而是让他老老实实的戍守边疆,以后有的是仗让他打!
辽西为边郡,得承担戍守边疆的责任。所以经常需要从各地征伐徭役,在此担任戍卒。有些新来的不知道大雪的可怕,就爱观看难得的雪景。结果就会患上雪症眼疾,严重的甚至会成为瞎子!
“前几日派出的探子可有消息?”
“他们还没回来。”
“可。”
辛胜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已经得到消息,秦始皇已令蒙恬于开春北伐。同时让他严防死守,但凡东胡有任何异动,便踏破他们的王庭。
另外一方面,秦国则派遣陈平乌倮出使东胡。继续发扬远交近攻之策,让东胡如昔日的齐国作壁上观,不顾其余引弓之民的死活。等秦国腾出手后,再一举击溃东胡,将草原彻底并为秦地!
为了胁迫东胡,秦始皇令他是增派戍卒,还要于坚壁演习战阵冲杀。最好是让些东胡探子瞧见,让他们见识来自天朝大邦的战斗力。
“报——”
“进来。”
嘴唇冻得发紫的探子在人搀扶下入帐,用尽最后力气抬手作揖道:“禀将军,吾得到消息。东胡王勾结燕地叛贼,令其率兵前往南地,距离我边关不足百里!”
“什么?”
辛胜蹙眉起身。
东胡王和燕人勾结,他们是早就知道的。那些燕人全然忘记昔日祖先的荣光,越混越回去以至于现在要向胡戎求助。这也好理解,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东胡此举,想来是想与吾秦对峙。借燕地叛贼,防范吾秦奇袭东胡。”
“嗯。”
这就是典型的借刀杀人。
“他们有多少人?”
“望其旌旗,不过数千人。”
“呵……”辛胜不屑轻笑,冷漠道:“我看这东胡王也是愚蠢至极。区区数千人,焉能挡我大秦铁骑?那将兵的燕人叛贼是可有名姓?”
“卫满。”
“好!”辛胜冷然点头,“现在还未有诏令,可若他们有任何异动,老夫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
……
边郡百里开外。
诺达的平原遍布着皑皑白雪,就瞧见诸多胡人穹庐林立。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冰雪,还有披发的女子挥舞着木棍敲打穹庐去雪。
“呼……”
有青年眺望背着大弓,眺望南方。他的长相并不出众,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令他皮肤又黑又糙。他还未至壮年,却如年过五十的老人。
他的眸子无比深邃,扑朔中藏着诸多心事。他就是卫满,昔日在蓟城是小有名气的任侠。昔日最推崇的便是太子丹,也相信他继承王位后能让燕国走的更远。
可当荆轲刺秦以失败而告终时,卫满就知道燕国已经完了。燕秦并不交界,两国也无多少恩怨。可现在却给了秦国绝佳的出兵理由,暴秦又岂会善罢甘休?
燕王喜妄图联合代王嘉共同反秦,可却成就了李信的威名,在易水以西大破燕君。本就懦弱无能的燕王被迫出城逃离,最终选择诛杀太子丹,将其首级献给秦王,希望能换回苟延残喘。
但结果如何?
死!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
姬姓燕国,亡了!
卫满悲愤交加,最终选择带领族人亲信头梳椎形发髻,身穿蛮夷服装向东逃出边塞。他最初是留在东夷濊地,可当地如一盘散沙且各自为战,卫满并不看好。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关注秦国,希望有朝一日能反攻秦国。
偶然的机会,他们将箕子朝鲜的婢女卖给东胡。听说东胡王是野心勃勃,想要做出番大事业。所以是重金求贤,燕齐两地的名士皆可投奔。
东胡王就是看上了这些叛贼,也是想借此挖墙脚。毕竟有他们相助,东胡未来就有可能做大做强,就算未来统一草原都有希望。
卫满思索再三后,便决定前往东胡。偶然的机会,他一箭射下巨雕扬名于草原,并且得到东胡王的重视。彼时草原也传来消息,秦国扣留了匈奴的王子冒顿,很明显是有意要对胡人动手。
随着南征结束后,秦国就开始大规模往边郡运输粮草辎重。连带着戍卒也是不断增加。卫满当时就断言,秦国必会进攻匈奴!
所以他是力荐东胡王,为长远考虑暂时与匈奴合作。可以派兵驰援,借此还能顺势占据匈奴肥沃的草场。未来若是输了,他们也可顺势后撤回东胡。若是赢了,那这块草场可就是东胡的了。不论胜负,东胡其实都不亏!
但东胡王却无比短视,就如昔日懦弱无能的燕王。面对秦国使节送来的礼物,他竟然隐隐有了归降的心思!
无能!
愚蠢!
卫满是恨铁不成钢,只恨东胡王看不清局势。一计不成他是又生一计,既然东胡王昏庸无能,还想要两面讨好不做决定,那他只能被迫自立。
他在东胡的这两年,没少和箕子朝鲜的行商接触。他听说昔日在狄县叛乱的齐田豪族,已经有数位逃至箕子朝鲜。比起濊陌地区,箕子朝鲜明显是更为合适。
所以他主动求见东胡王,并且告诉他现在秦国于辽东辽西等边郡同时大规模增兵,很可能会对东胡不利。他是燕人,与秦人有着家仇国恨,此仇不共戴天。所以他愿意为东胡守边,和秦国对峙。只要他还有一口气,秦人就休想踏足东胡草场。如果秦军来犯,他就冲在最前面阻挡。想威胁东胡王庭,就只能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东胡王觉得卫满这话很有道理,所以便交给他三千人马听他差遣。再加上他自己的人马,现在足足有五千人,其中三千胡戎可都是骁勇善战的锐骑。
卫满可不会蠢到这种地步,他只是故意这么说而已。靠着威逼利诱,现在这三千胡戎都只听令于他。他想的是先静观其变,找机会就宰了东胡王。
他,卫满!
便是新的东胡王!
不,是燕王!
如果找不到机会,那他就会顺势东渡浿水,前往箕子朝鲜!
卫满认为秦国现在因为乌鸟的缘故,现在是国力大增。他们若是想和秦国抗衡,根本就没这能耐。关键是匈奴已经废了,原本可以成为一代雄主的冒顿被困咸阳。而现任单于头曼则是年老昏聩,听说还答应了秦国的茶马互市……
“君上。”
“嗯。”
“您为何一直面南远观?”
“因为,那曾是我的家乡。”
卫满看了眼身旁的胡戎,摇头叹息。胡戎随牧草迁徙,所以对家乡并无多少感觉。他轻声呢喃,哼唱着燕地的歌曲……
他怀念蓟城的美酒,明澈醇厚、清香柔顺。饮一斛唇齿留香,回味悠长。天气寒冷时于酒肆温上一斛,诸多任侠共饮美酒,与他们商谈天下大事。心中怀揣着强国的理想,只希望有朝一日能为国效力。
可这一切,终究是过去了。
卫满紧紧握着腰间佩剑,这是昔日太子丹临终前赠给他的宝剑。虽然算不上是名剑,却也是锋锐无比。他一直将这把剑视若至宝,寄希望于某日能为太子丹报仇。
可他知道,他没这机会了。
卫满双眼微寒。
他宁肯死都不为秦人!
他会带着火种,奔走各地!
他要成为新的王!
【第2更送到~关于卫满的事迹,部分都是虚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