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急匆匆的走,就如他急匆匆的来。低着头时不时咧嘴笑着,好似中邪痴傻。
“长公子,没事吧?”
“他就这样。”黑夫是早早就有预料,继续道:“不用理他。今天也不早了,娥姁这几日想必也没怎么睡好,不如早点回去歇息?”
“不碍事。”
吕雉轻轻摇头。
黑夫,已经快要走了……
她现在回去,短时间再难相见。
“君上还真忙。”
自从认识黑夫起,他似乎就没闲过。身为县令为一县父母官,却鲜少留在县寺,偏偏喜欢往穷乡僻壤钻。哪里贫困,哪里就能看到黑夫。
留在学宫时,也有诸多名士豪族求见。只是黑夫不喜欢与他们打交道,对那些老儒也都没什么好脸色。更是撺掇扶苏,将诸多神神叨叨的博士送至岭南。
黑夫,真的很独特。识人无数精通相面的吕公,也看不透他。按面相来看,黑夫就是活脱脱的短命相。莫要说大富大贵,能活过二十岁算他输!
可黑夫却活的好好的……
以至于吕公都开始怀疑自己,这些年所学相面是否出了问题,对黑夫的评价也只有一句逆天男!
在吕雉记忆里,黑夫似乎从未闲下来过。每日都是奔波在县内,后来还得视察高陵六县。出使胶东,治理海盐,南下出海,带兵南征……还没缓口气呢,黑夫又得跟着长公子巡狩四方。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终究是熬不住了。
“我?我还好的。”
“君上不必自谦。”
吕雉抬起头来。
她记得有几回拜访黑夫,经常听仆人说黑夫熬夜通宵不睡。把自己关在书房内,写写画画。看似杂乱无章,却都是利民之法强国之术。
“我……好吧……”
黑夫自嘲的笑了笑。
似乎,也就只有吕雉说过这些话。这些年他四处奔波,他确实有些累了。看着蒙恬凯旋,黑夫就想到蒙武病逝,而蒙恬却只能守边。而母亲也愈发年迈,现在只能拄着拐杖而行。
此次回到咸阳,黑夫短时间也不想再四处奔波。就留在泾阳,继续当他的甩手掌柜。每日吃饭睡觉打弟子,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吕雉轻轻呢喃着诗经,低声道:“君上若是累了,也可在义渠多休息几日。就说还未病愈,如此也没人能说什么。”
“罢了。”
“君上……”
“既为秦吏食秦粟,当报皇恩。”黑夫轻轻摇头,“吾在云梦时,其实经常偷懒。喜君总是捧着竹简,告诫我要勤政。总说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起初我是不厌其烦,总觉得喜君唠叨。他说百官苦,总好过黔首苦。愿一家不圆,万家圆。忙了这么多年,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嗯……”
吕雉呢喃点头。
虽说心中不舍,却都明白。
这些年来,黑夫经常会将喜君挂在嘴边。还说是喜君改变了他,也让他明白秦吏所肩负的责任。
吏者,民之所悬命也!
黑夫虽然很疲惫,却也知道皇命在身,不是他说偷懒就能偷懒的。他将簿册收起,轻声道:“出使胶东前,我曾经路过濩泽县,我想娥姁肯定也都有听说。当地遭逢大旱,数月无雨。地面干涸开裂,粮食几乎都烧死。那些挺着大肚子的稚童,因为贫寒饥饿只能食土。当地县令为了自己的政绩隐瞒旱情,逼迫黔首卖儿卖女买公债。”
“嗯。”
“百官苦,总好过黔首苦啊……”黑夫自嘲的笑了笑,“我也很想偷懒,想着多逗留几日的。可我每每想到手握竹简的喜君,还有那些饥寒交迫无法裹腹的贫户,我就想着再多做些事。也许,这样能让更多人能填饱肚子。”
“明白了。”
吕雉也没再多言。
濩泽县的事,她其实都有听说。黑夫是调动就近商社的力量,尽可能的运输粮食赈灾。同时彻查濩泽贪腐,将相关豪户悉数绳之以法,再将他们的粮食田地分发给贫户。
黑夫是个很矛盾的人,他总会想方设法的偷懒。可要真的闲下来,他又会因为责任感而肩负起重任。他虽然鲜少主动做什么,可只要答应下来就肯定会办到。
“你会下围棋吗?”
“会一点点。”
“来,咱们杀一盘!”
黑夫笑着挥手,让侍女将棋盘棋子送来。吕雉则是扬起抹笑容,轻轻点头。虽然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现在这样便足够了。只要能默默的陪在黑夫左右,她便心满意足。
……
……
入夜。
黑夫收拾棋子,望着尚有余力的吕雉,只得无奈道:“想不到,你竟然也如此擅长对弈。”
“妾少时便接触对弈。”吕雉盈盈一笑,帮着收拾棋子道:“昔日在家,经常与父亲对弈。君上接触的少,不怎么擅长也很正常。”
“罢了罢了。”
黑夫站起身来打了个懒腰,打趣道:“天色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我听人说,你这两日为了账簿可都没合眼。”
“那么,妾告退……”
吕雉长舒口气,不舍离去。她前脚刚走,后脚就听到胡亥猖狂的狞笑声。
“哈哈哈哈,本公子赢了!”
“我就说先生肯定不会留吕雉。”
“你们输了吧,赶紧给钱!”
“???”
黑夫快步走上前去。
一把将屏风撤下。
胡亥,冯葵,李鸢……
不多不少,正好三个!
“咳咳,见过先生。”
“别叫我先生,你是我先生!”
“这哪好意思……”
“乃公锤死你们!”黑夫愤愤然的抄起宝剑,怒斥道:“竟然敢不敬师长,拿乃公开涮做赌。今日不教训你们,你们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先生,饶命啊!”
“先生,冷静啊!”
“先生,冲动是魔鬼啊!”
“都给乃公死!”
等把这三活宝赶走,黑夫则是重新将宝剑归鞘。事实证明,狗改不了吃屎。这三活宝前段时间才消停几日,结果来到义渠趁着他患病,反而是变本加厉!
“黑子,黑子。”
“你在吗,黑子?”
“滚!!!”
“额?”扶苏不解的走上前来,“黑子为何突然如此生气?”
“能为何?那仨活宝呗!”
“欸,黑子果然没留下吕雉。”
“等会等会……你也参与了?!”
“啊……咳咳,没有没有。”扶苏心虚的连忙摆手,苦笑着道:“这事不重要,我们先放一边。黑子,咱们聊聊这六部吧?”
“六部先不急,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参与了?”黑夫眯着双眼,重新擦拭着宝剑,淡淡道:“你好歹也是他长兄,就这么看着他们胡闹?”
“怎么可能?”扶苏理所当然的拒绝,“只是我也觉得有趣,所以跟着投了二百钱。美人有意,如此良机,却没想到黑子就这么糟蹋了!”
“我劈了你!”
“……”
扶苏连忙侧身躲过。
看着食案被劈成两半,心有余悸。
黑夫是来真的?!
“你……你……”
“淡定。”黑夫重新收回宝剑,淡淡道:“行了,现在咱们就扯平了。关于六部的事,你也不必着急。裁撤九卿更为六部并非小事,我和你说也只是商量。根据现在的国情逐步完善,而后就能实行。若是办事效率提升,再真正的安定下来。”
“那让来场酣畅淋漓的讨论吧!”
“你饶了我吧!”黑夫无奈抱拳,苦笑着道:“来日方长,你也早点休息。六部的事,慢慢商量就好。”
“额……那我去找陈平。”
“你真是天秀!”
黑夫被秀的头皮发麻,只觉得现在扶苏强的可怕。按照他这么个熬夜法,能活到50那都是奇迹!
见他如此亢奋,黑夫也没再多言。等回泾阳后,得先让韩终给扶苏做个全身检查先。这其实真不能怪黑夫,当初他只是想着让扶苏珍惜时间。没曾想用力过猛,把扶苏变成了熬夜小能手……
平时扶苏也不会这样,只是因为六部太过亢奋。他这人就有些偏执,不把这问题解决了,他就不罢休。这种性格,其实秦始皇一家子都有。不仅仅是扶苏,秦始皇和胡亥也都如此。
他听蒙毅提到过,秦始皇也经常熬夜。年轻的时候经常召见朝臣,畅谈天下大事。经常与朝臣促膝夜谈,一宿不睡觉都是常有的事。
胡亥更是成了彻头彻尾的夜猫子,每天都痴迷于观星。只要夜色正好,胡亥必定会带上簿册,观察星宿。
“一家子疯子!”
黑夫满脸无奈的站起身来,只是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最后干脆披着羔裘,站在窗口前。他昔日很不明白,为何电视上那些高人动不动站在窗口看月亮装深沉。可现在轮到他后,他就明白了。
要想将六部改成契合秦国的版本,难度还是有的。但他既然位居高位,也没必要事事亲为。等他回去后,他就让张苍等人解决。
有人不用,这不是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