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喜盘腿坐在地上,阖上眼睛,看似假寐,然而等待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预想之中的混乱,于是,他悄悄睁开眼睛,正对着的是萧红袖笑吟吟的脸。
“别说话。”
铁喜刚微微张口,想要说什么,就被萧红袖用竖起的一根手指堵住了他的嘴。
女人的手指很纤细,常年习武让每个指节处都有一层薄薄的老茧,即便如此,也不影响手指的美丽。
“你是不是在等这里的人发狂?就像你们对莽哈莫做的那样。”
铁喜的喉咙有些发干,冷汗顺着额头不断往下流。
萧红袖口中的莽哈莫大抵就是那个最初将他们抓住的辽国武士,换句话说,他的小动作最开始就没逃过萧红袖的眼睛。
“我亲眼看着那碗粥被倒回桶里了。”
萧红袖指了指地上的影子,铁喜立刻就明白了,然后郁闷的闭上眼睛,不想再去看萧红袖眼底的戏谑。
萧红袖笑吟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知道你们对莽哈莫做了什么,但无非就是利用那个女人下了毒,同样的计俩,你以为我会中两次吗?
我早说过,你是个骗子,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相信,所以当你说自己肚子饿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想做什么了。”
“同样的计俩可以使用无数次,只是时机的问题,我错在使用的时机不对。”铁喜摇摇头说道:“我应该等你们带我去辽国的路上再用,肯定能成功。”
“药在哪儿?”
“没了。”铁喜看着她:“我身上没必要带那东西,刚刚给粥里下的药是尉迟文在柴房给我的。”
“但你知道它的制作方法对不对?”萧红袖站起来:“我很喜欢,等回到了大辽,我会让你告诉我的。”
“我猜你准备把它用在耶律洪基身上,这样你们就可以换一个新皇帝了。”铁喜开口说道。
萧红袖笑而不语,算了算时间,转头看向地窖的入口处。
没过多久,那里果然传来动静,瘦弱的大宋人从上面下来,对萧红袖点了点头。
地窖里的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收拾兵器,准备离开。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用绳子将铁喜重新捆住,正准备用东西堵住他的嘴时,铁喜看向萧红袖开口说道:“我不喜欢骗子,所以我也不喜欢骗人,前面说的话都是真的。”
萧红袖看他一眼,没明白他的意思,铁喜的嘴就已经被男人用一块腥臭的抹布堵住了。
萧红袖收回目光,率先从出口爬出去,下一秒就愣在了夜色中。
尉迟文就站在地窖口三丈远的地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他身后,站满了披盔戴甲,手执马槊的甲士。
…………
“机会送到你面前了,但很明显,你失败了。”目送甲士将萧红袖和地窖里的几十人全部押走,尉迟文收回目光对铁喜说道。
他知道铁喜一直期待着一场冒险,不仅仅是他,所有听说过铁心源传奇故事的人都期待自己这么一场惊险刺激的冒险。
事实证明,铁心源能做到的事情,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做到,哪怕他的条件比铁心源强的多。
“我……”铁喜张了张口,脑袋里转过很多念头和许多许多理由,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我没话说。”
“走吧,官家在御书房等了一天你的消息。”尉迟文带着铁喜走到马车旁说道:“以后这种事你不要再参与了,整个大宋现在最值钱的就是你。”
“不过你这一趟也不算没收获。”尉迟文顿了顿,又说道:“一条不在名单上的大鱼,三品大员,如果不是他,我也没这么容易找到这。”
铁喜点点头,没有问尉迟文那个人是谁,因为是谁都无所谓,辽国的压力下,整个宋王朝,除了皇帝之外,任何人变节都不奇怪。
西夏被灭的时候,赵祯有多兴奋,铁喜比谁都清楚,当收复幽云十六州的机会出现时,赵祯将所有人驱离,一个人在宗庙跪了整整一个下午。
“以后这种事,让我做我也不做了。”铁喜看向尉迟文,认认真真的说道。
“开窍了?”尉迟文一愣。
“也不算,只是发现我吃不了这种苦,你知道地窖的味道有多难闻吗?你知道我看着那些人将擦汗的麻布塞进我嘴里时,我有多痛苦吗?”铁喜说道:“他们说我父王是个英雄,我相信,但那会儿的感受还没这么深,现在我才明白,父王这一路吃了多少常人难以忍受的苦。”
尉迟文翻了个白眼,懒得理铁喜。
马车驶进皇宫,铁喜做的第一件事就赶到御书房向赵祯问安。
赵祯坐在椅子上,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直到铁喜在地上跪倒双腿麻木,靠咬住嘴唇才能勉强不发出声音,才长叹一声:“起来吧。”
铁喜双腿木的厉害,连续3次都没站起身,第四次才靠胳膊撑着慢慢挪到椅子旁坐下,缩着脑袋迎接来自赵祯的训斥。
一个半时辰后,铁喜木着表情离开御书房,没有回东宫,而是去了铁家祖宅。
他走进门的时候,尉迟文和铁嘎正烤着一只滋滋冒油的羊羔,出乎意料的是,还有第三个人在,唐小小。
两人对铁喜的到来并不意外,连头都没有抬,所有精力都面前的烤羊羔身上,有一种无声的比拼,好像等羊羔烤好后,谁先抢到最肥美的一块肉,谁就赢了。
只有唐小小看到铁喜进来,规规矩矩的行礼。
铁喜点点头,让她站起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尉迟文旁边,也不管羊羔熟没熟,直接用刀子割下一块羊腿肉,大口大口咬起来,愤恨的模样,好像手里攥着的不是一块羊肉,而是仇人似的。
“只是外表焦了,热气还没有渗进肉里,里面都是生的,小心闹一晚上肚子。”尉迟文瞥他一眼,说道。
“明天正好有借口不去上学,好好在床上睡一天。”铁喜将一整块肉吞进肚子里,才满肚子怨气的说道:“你知道我被骂了多久吗?整整一个时辰,连一句重复的词都没有。
用他的话说就是,未来大宋再次发生战争,我肯定会御驾亲征,然后被对手活捉,变成亡国之君。”
“人说的有道理,你气什么呢。”尉迟文瞥他:“没今天的教训,你不就是会干出这种事的人吗?早说过让你在东宫等着,一切都让我来处理,你非不听。”
铁喜正想反驳,铁嘎看了他一眼,开口说:“是这个道理。”
“怎么连你也……”
“你自己想一想,你这几年是不是过的有些太顺了。圣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你是不是正好反过来了?”铁嘎说道。
铁喜直接将目光落到尉迟文身上。
铁嘎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看书了,让他看圣人书还不如杀了他,更别说这么流利的讲出来了。
“没错,我说的,他只是重复了一遍而已。”尉迟文大大方方的承认:“大王以前说过……”
“人不能过的太顺,前面太顺,以后就会为过去做出补偿。”尉迟文话没说完,铁喜就木然开口替他补充完:“但我父亲还说过,这是瞎道理,有些人顺就是会顺一辈子,有些人倒霉,也会倒霉一辈子。”
“你觉得你是前者还是后者?”尉迟文瞥他。
铁喜没作声,目光倒是落在唐小小身上,用眼神询问尉迟文,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我准备让她进密谍司。”尉迟文看了眼唐小小说道:“培养两年,以后是个能用的帮手。”
唐小小腼腆的一笑。
铁喜的目光在唐小小的胸口停留了一秒,收回目光。
他现在不想见到的这女人的原因之一就是,只要看到她,就会想起白日在房檐处看到的风景。
或许,不应该拒绝宫里的教养嬷嬷。
这个念头在铁喜脑中一闪而逝,他立刻摇摇头,将思考重新拉回来:“萧红袖呢?”
“这女人有点厉害。”尉迟文用小刀给自己切了一块皮,他觉得吃烤全羊这东西,就该七分皮三分肉才好吃,哪像铁嘎这种人,抱着羊蹄就啃,暴殄天物。
“负责审讯她的人是韩琦,整整一个时辰,那女人居然什么都没说。”
“没用刑?”
“该用的都用了,她继续这么硬气,不该用的也得用了。”尉迟文看了一眼铁喜:“她和韩琦那伙人没关系,韩琦自己也急着证明清白,肯定会让那女人活着,你想用她干什么?”
“我在想,能不能把她放回辽国。”
“你疯了?”尉迟文差点把手里的肉丢掉。
“那女人想要杀了耶律洪基,辽国皇庭内肯定有和她一样想法的人,所以我想着,我们能不能帮她一手。”铁喜给自己切了一块焦黄的肉皮,然后将肉皮撕成两半:“让辽国分裂成两个。”
“你要是困了可以直接去睡觉,没必要和我们说梦话。”尉迟文对铁喜的想法很失望。
这个计划根本就是异想天开,他甚至懒得去想这里面有多少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