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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总有些个琢磨不透的事情,无论怎么想,都不该是这个道理。可它偏偏发生了,就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猝不及防、蛮横粗鲁地竖在你跟前儿,半点同情心也无。
好似在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老子这么干了!
能接受便接受,接受不得,便只能如茱萸这般,憋在心里头,翻江倒海也要忍。
好好儿的最信任的家伙成了背叛者,紧接着又成了背锅侠,好容易确认了自个儿心中喜欢的人儿那么多年一直在默默地喜欢自个儿,预备着要不就这么接受这份心意……
“绯儿是我的妻子,我不想就这样放弃了她……”
哐当!
茱萸听见自个儿的小心肝儿又碎了个稀里哗啦。
那个叫绯儿的女子,分明只是有一张同她一模一样的脸,至于魂魄,亦不过是从她魂魄中分离而出的一小块碎片。此时此刻,茱萸成功复仇,成功寻回了自己的魂魄碎片,平安回到钩吾山,难道殁玉作为她的爱慕者,不该为她高兴吗?为何他没有想过她一分一毫,所念叨的,唯有那个代替品而已?!
他甚至……甚至要求她将自己的魂魄碎片,再度分割出去!
一股子泛着湿意的血气翻涌而上,让她身子微微一颤。连傻蛋都不会拿刀去割自个儿的肉,他竟然要求她分割魂魄!
“不可能。”茱萸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的东西,我绝不会再放手。”
“大……”
“包括你。”茱萸立在原地,俯视着殁玉。“跟我回寨子,从今而后,你同你这孩儿生活在寨子中,我可保你们衣食无忧。殁玉,过去种种,就当浮云散去,我对你……对你既往不咎。”
心中的牵挂之意因了前头血气翻涌。到了嘴边。却成了生硬的命令。
“回去?”殁玉苦笑起来,文秀的面容满是苍凉之色,“回得去吗?我亲手杀了红鼠大王。隐瞒你的魂魄还存活的事实,大伙儿会谅解?我听信蛊雕之言,将红鼠一族赶至山窝中,你的族人会谅解?现如今……呵。现如今,没了蛊雕。我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也无法力的……废物!这样的我,回去?岂不可笑?!”
“你不是废物!”茱萸应声道,“你善良、聪慧、果敢,就算没有法力。你也不是废物!”
殁玉摇摇头:“打从一开始,你说的就是对的。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魔物,不。我甚至算不得什么魔物。若要自保,最好是离开魔界。到人间去生活。凡人力量甚微,我在人间,说不定还能做个小霸主,欺负几个人类玩儿。我就是这样的废物呵……魔界,已无我的容身之地。”
“你不认路。”
“路长在嘴上。”
“你嘴笨。”
“红鼠大王并不会亲自送我,不是么?”
茱萸一时语塞,从前是她傲慢,如今是不舍得放他走。
“魔界虽残忍无道,但毕竟是生你养你之处。寨子里的家伙们,早已是你的家人……”
殁玉缓缓起身,面向茱萸,拱手行了个大礼:“有您这句话,殁玉此生……无憾。”
说罢,他艰难地将绯儿的尸首扛起,将她轻轻放入紫淩沼泽之中。紫色的狐苇子花儿经了微风拨弄,窸窸窣窣地飘落下来,将这染血的苍白尸首掩盖。紫色的花海,冰冷的女子,融为一体。
看着妻子沉入沼泽,殁玉不舍地抚了抚她的脸颊,眼眶已是一片湿润的红色。
“绯儿,永别了,我的妻。”
小小的婴儿仿佛感受到了母亲的离去和父亲的悲伤,嗷嗷大哭,哭声惊动了殁玉。只见殁玉抱起婴儿,轻轻拍抚它的脊背,唱着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歌谣,一路走,一路哼,盼着这孩子别再哭泣。
旁人或许不知,可茱萸清楚地记得,这支歌谣,是她幼年之时,母亲唱与她的。这世上,有谁会教给他?茱萸抚了抚额头,苦笑起来。
“别走……”茱萸三步并作两步,追赶上去,牢牢握住殁玉的手,“倘若我说,你……一直以来都在我心里,你能不能,不要走?”
殁玉愕然回首,望向她的眼角眉梢,望向她美丽的容颜。忽然,他拥住了她,在她的眉心轻轻落下一个柔软却又冰凉的吻:“多谢,大王。”
殁玉走了,他的手从她的手心滑过,不带一丝留恋地,飘然远去。
茱萸忽而笑,忽而怒,忽而愁苦,忽而欢悦,简直的要疯。
他的眼神,她看得很清楚,她的神情,他已瞧得明白。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女子是红鼠大王,那个骄傲豪爽的女中豪杰,不是陪他四百年岁月、相濡以沫的妻。
因为清楚,所以痛苦;因为明白,所以不堪忍受。
在懵懂无知的时节,她错过了他那份卑微的爱慕;在清楚明白的时节,她不想错过的时候,老天爷那厮却给两人,开了个大玩笑。
心,疼得纠缠撕裂。
四百年纠葛,终究是遗憾收场。
一滴血色的泪滴从眼眶子里流淌而出,滴落在一朵飘飞的狐苇子花上。花朵随着风儿飘飘荡荡,终于落在一只纤细的小手掌心。九明媚莞尔一笑,将那滴血泪收入瓶中,塞上了红布软塞。血滴在瓶中横冲直撞,颤得手疼。
“十师妹,稍安勿躁。”九明媚笑道,“是你的,跑也跑不掉;不是你的,求亦求不来。弗如老实歇会儿,养养自个儿的仙灵。省的化骨成媚之后,被我灭得忒丢份儿。”
听闻此言,小瓷瓶果然安分下来,不再乱颤。
茱萸揩了揩眼角的泪,目光凝向那片花海沼泽:“梅神,我有一事,请您相帮,可以吗?”
九明媚瞄了她一眼,瞬间明白了她想做甚。血泪仙灵已到手,茱萸和这钩吾山之事儿,自然与自个儿再无关系。
“你确定?不会后悔?”
“后悔那种东西,我已尝了太多,正是不愿再尝,才求您相帮。”
九明媚点了点头,将小瓷瓶塞回袖中,双手置于茱萸头顶。只听得“啪”地一声儿,茱萸俩眼儿一翻,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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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吾山下,殁玉抱着婴儿,徒步走了许久的路。走得累了,便寻了块大石头坐下歇息。婴儿饿得直哭,他却没有奶水喂它,只得割破了手指,喂孩子喝他的血。见孩子吮吸着他的手指,吃得那样开心,他丝毫不觉得疼痛,反倒满足得很。
身下的大石头传出“咯咯”“咯咯”的声响,冷风袭来,四处黑暗又诡异。从前又蛊雕护身,自然不怕什么,如今却不同了。在抵达人间之前,随时有可能遇见嗜血的强大魔物。他被吞杀没有关系,但他不能让孩子没命。
思及此处,殁玉有些后悔,不该将孩子带走。倘若孩子留在寨子里,想必会平安地长大,只是,必然要面对许多非议。但那总比跟着他这个懦弱无能的父亲,时时刻刻担惊受怕的强。
既已离去,必不回头。
尽管他是个文弱又自卑的魔物,这点子骨气,倒还是有的。
待孩子吃饱喝足,殁玉起身,继续前行。突然,一只湿滑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牢牢的,不肯放松。殁玉唬了一跳,以为是什么长蛇一类的水中魔物,侧目一瞧,却惊地立马蹲下来,着慌地剥开手的主人那湿哒哒、满是污泥的长发。
全身皆是黑色污泥,拨开污泥,露出了一张美丽的脸儿来。这张脸瞧了四百多年,再熟悉不过。这是茱萸的脸,亦是绯儿的脸。她微微笑着,却又虚弱地好似下一秒便要断气儿了:“相公,绯儿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绯儿?是绯儿!
殁玉惊喜万状,不住地抚摸她的面颊,将那些污泥统统擦去。他抱住自己的妻和儿,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自打这绯儿不救自归,殁玉在前往人间的道路上,便十分顺风顺水。譬如个罢,走了两里路,碰见一头母牛,解决了孩子的吃奶问题;再走个二里路,碰见几个魔物在扔衣裳,说是太旧了穿不得,于是,殁玉便讨下来给妻儿换上;再走他个二里路,恰好碰见一辆前往人间的马车,且人家的主子愿意让他们乘坐顺风车……
并不太华丽的马车,行驶在魔界的血月之下,走得缓慢而平稳。
九明媚趴在石头上,瞄了瞄那马车,叹道:“奶牛送了,衣裳送了,连马车也送了,怎么咱们成了好心人?简直的可笑。”
“媚儿原本可以不用管的,不是么?”风千霁笑道,“怎么想起来管起这档子闲事儿了?”
“噫,还不是茱萸?求得那样可怜,不帮忙,岂非显得本神没甚人性?”
虽然,她本来便没甚人性,可是不知怎的,这个忙,就这么帮了。帮了便帮了罢,还得帮到底呢。
“茱萸,还有甚么要做的?一道说了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