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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秦北部,北府行省的北清山里,有数座道观建在如剑般的山崖间。/
山崖间有幽潭,有活泉,潭边的蕨叶如同绿sè的瀑布从山石的缝隙里垂落。
北清山并不高,没有多少名胜古迹,也没有什么出产,却胜在清净,山林间新雨,也有白雾缭绕,对面不见人。
叶忘情从白雾里走出,走到幽潭边,对着幽潭边一名在活泉边取水煮茶的老人施礼相见。
老人身穿着一件长长的黑袍,看上去陈旧且领口袖口已经有些磨破,只是浆洗得十分洁净,看上去穿得时间很久,显得十分柔软舒适。然而这件长袍落在很多中州城里的老人眼中的话,必定引起惊涛骇浪。
因为这件陈旧的长袍,是云秦立国前十年,青鸾学院院袍的款式,当年和张院长一起出现在坠星陵的十七名青鸾学院修行者,便都是身穿着这样的衣衫。
这名老人背对着叶忘情,只可见满头银丝,双手如同白玉。叶忘情一直是东林行省第一剑师,在东景、韶华、坠星陵会战之后,他更是名满天下,然而面对他的施礼,这名老人却是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清声淡漠的说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叶忘情看着他,说道:“自上次学院内乱,蓝大先生出现在学院,至试炼山谷,看住了罗前辈之后,学院便一直知道蓝大先生您的行踪,只是世人皆以为蓝大先生已不再人世,蓝大先生您也自承忘情于山水之间,所以夏副院长认为没有什么必要再惊扰您…”
“他已经死了。”被叶忘情尊称为蓝大先生的老人冷冷的将手中的茶壶放到天然的石头茶案上,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叶忘情的话:“上次我去青鸾学院的时候,便已肯定他撑不过今年这个夏天…既然他都认为没有必要再惊扰到我,那现在,青鸾学院又因为什么事情要来找我,而且不是青鸾学院的人,而只是一个和张院长有些渊源的叶家人来找我?”
蓝大先生丝毫不掩饰自己被惊扰的不喜,一丝丝杀意在他的手离开茶壶之后,从他的手中沁出,他身前的寒潭上便立时出现了一条条细细的直线,就好像一柄柄剑在水面上划过,留下的森冷痕迹。
这是一种可怕的境界,然而叶忘情脸上的神sè却是没有任何的改变,面对这名和夏副院长同一时代的修行者的不喜和质问,他只是平静的说了四个字:“学院有难。”
蓝大先生沉默了片刻,缓缓转身,然后看着叶忘情说道:“炼狱山掌教要入云秦?”
这名和夏副院长同一时代的学院老人,的确已经很久没过问世间的事情,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一问,然而也只是短短片刻的时间,他就已经隐隐猜测到了问题的答案。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除了个人能力的可怕之外,这名老人,恐怕也是整个云秦真正最为了解学院实力的人,在他的眼里,能够真正让青鸾学院处于生死存亡的危险境地的,便只有他们在云秦立国前就已经面对的老敌人,炼狱山掌教。
叶忘情在这名老人的可怕面前,面容依旧平静,他只是不卑不亢,用最简单的话语说道:“青鸾学院和炼狱山掌教,会在千霞山一战。”
蓝大先生的银眉微微的皱起,不问理由,只是说道:“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惜命,未必会真正出现在千霞山。”
叶忘情摇了摇头,说道:“任何人都会变,就如蓝大先生您也会变。只要有足够吸引他的东西,他就会真正出现在千霞山…这是哀牢后山所有讲师的分析结果。”
蓝大先生的双眸里出现了森冷的怒意,他理解并同意了叶忘情所说的理由,但叶忘情对他的反驳以及话语中带着的其它意思,却是让他更为不喜。
“所以学院认为我是吸引他的饵之一?”他充满冷意和怒意的笑了起来:“这便是你到这里来的原因?”
叶忘情只当根本没有看到蓝大先生的神sè改变,说道:“学院想请蓝大先生您出手。”
蓝大先生的面容也变得平静下来,平静得整个人都像是一柄毫无感情sè彩的长剑,“我当年离开学院,便是和张院长的意见不和,学院便不是我想要的学院,所以我不会出手。”他看着叶忘情,说了这一句,然后又漠然的补充道:“且林夕这个将神太过稚嫩,我不认为他和青鸾学院会赢得这一战,我不会白白送死。”
叶忘情有些失望,然而眼睛却是变得更加明亮,他微躬身,坚定道:“正是因为林夕距离圣师还有很长的路,所以炼狱山掌教才有可能出现在千霞山。若是您不再愿意替学院出手,那便请您交还学院的剑。”
“你为什么敢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蓝大先生面上没有杀意,然而他的气息变化,毫无情绪,却是已经充满真正的杀意,一柄白玉为柄的古剑,带着剑鞘,缓缓从他的茶案旁飞起,来到他的身旁:“虽然你们叶家人和我在坠星陵有些渊源,虽然你名为忘情,和我所持的忘情剑正好同名,算是机缘,但你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我一样会毫不留情的杀死你。”
“我是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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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一句话之下,便可能随时出手的蓝大先生,叶忘情却是微笑了起来,带着一些傲意缓声道:“张院长和您这些前辈们,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让绝大多数的云秦人变得可以为这个帝国悍不畏死,不惜一切,您却反而来问我,为什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您也应该见过许多像仙一学院的天人剑贺白荷那样的修行者,见过许多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来耗费对方厉害修行者魂力的普通军人,是什么让您认为,我们不敢对敌炼狱山掌教?”
叶忘情微笑着看着这名穿着学院古袍的老人,接着说道:“既然我们都是为了要对敌炼狱山掌教而来,那我怎么会不敢向您要剑?”
蓝大先生早已是云秦最可怕的剑师,甚至是足以对青鸾学院的生死存亡造成决定xing影响的人物,他又怎么可能容忍一名后辈的挑衅?
在叶忘情的话还未说完之时,他身侧白玉为柄的古剑便已经开始出鞘。
一股难以想象,足以斩断修行者感知,甚至让人觉得自己的所有情绪都被无情的切断的剑意,开始弥漫在空中。
然而他的这柄剑只是出鞘了不到一寸,便又归鞘。
因为他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不少森冷肃杀的黑sè身影。
这些黑sè身影身上的铁血气息,驱散了山间的白sè浓雾,一条条这样的黑sè身影,形成了一条围墙,将他和叶忘情包围在内。
“顾云静的黑旗军?”
随着他的古剑归鞘,他毫无感情sè彩的双目中也再次出现了人的情绪。
他认出了这些黑sè身影的来历。
他有信心可以杀死两百名和这些黑sè身影同样修为等级的修行者,然而他却没有任何信心可以杀死一百名全副武装,准备出手的黑旗军。
顾云静虽然已经战死,然而这样一支完整的黑旗军,却依旧是可以媲美他的力量,是他留给云秦和林夕最宝贵的财富。
他沉默了片刻,握住了身旁这柄归鞘的古剑,递向叶忘情。
若是数十年前,即便面对黑旗军和叶忘情,他也依旧会出手。然而叶忘情一开始说得不错,人是会变的,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变得比炼狱山掌教还要惜命,所以方才古剑既然归鞘,他便不会再拼命,这柄剑便注定会交到叶忘情手中,被叶忘情带着去千霞山,面对那名世间最强大的存在。
然而面对他的屈服,叶忘情却没有伸手去接这柄学院最强的剑,而是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样还的。”
蓝大先生的面孔有些微红。
他明白学院让叶忘情来取这柄剑,不是纯粹的想要他这柄剑而已。
他感到更加的屈辱。
然而他没有任何的选择。
所以他只有出剑。
在他出剑的瞬间,身后的潭水被一丝丝的剑气整齐的切割成块,水变得不像是水,而是透明的水晶。
纯白sè的古剑迎面刺向叶忘情的身体,叶忘情的将军剑带着他的全部力量,同样毫不示弱的刺出,以战场上最光明正大的姿态,以剑尖对剑尖,硬生生的截住了这柄纯白sè的忘情剑。
在剑尖和剑尖相接触的瞬间,距离叶忘情身后最近的数名黑旗军统领都一声闷哼,倒飞出去。
叶忘情的飞剑剑身上,骤然出现一条条透明的剑光,就好像有无数透明的小剑在疯狂的环绕切割着他的剑体。
然后他的这柄将军剑便干脆的断裂,断裂成了六七截。
他身后的那数名黑旗军统领落地之后,一时有些难以爬起。
然而叶忘情的手却是伸出,在自己断裂的飞剑之间,接住了这柄纯白sè忘情剑的剑柄,将这柄忘情剑握于手中。
“多谢前辈赐剑。”
他对着蓝大先生行了一礼,然后和所有的黑旗军离开。
在已然走到山脚下之后,他的脸sè变得有些苍白,然后吐出了一口血。
即便被黑旗军所慑,蓝大先生气势先衰之下,又不敢真正的痛下杀手,但蓝大先生和罗侯渊走的是同一条路,他们终身放弃了大圣师境,却是将圣阶的力量提到了极致,可以无限制的出手。这种绝世的力量依旧不是他所能抗衡,依旧让他受到了不小的损伤。
只是面对炼狱山那些至高的存在,一名御剑圣师,恐怕也不会有多少战斗的时间。
所以此刻的叶忘情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的担忧,方才的那一战,足以让他变得比以往的任何时候更为强大,所以他的眼睛变得更为明亮和坚定。
他和许多云秦人一样,也在等待着林夕的消息。
此时林夕依旧没有任何的讯息传来,但即便如此,他和许多云秦人一样,依旧在战斗,依旧不认为青鸾学院和云秦会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