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世纪最主要的技术基地,教会培养了大量的专业技术人才,他们每天除了朗诵圣经和钻研神启之外,剩下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个人感兴趣的各项事业上,每个人都是热衷于科学的求知者,从而在修道院高大的围墙里默默地燃烧着有限的生命为推动这个时代的进步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中世纪的教会并不是像我们在后世的影视作品或者小说文字里看到的那么黑暗和独裁,至少在我所处的这个年代,教会从上到下还没有那么深入世俗生活的方方面面,教皇的权力也不是很大,甚至有许多世俗领主并不认可来自罗马的命令拒绝缴纳什一税,乡间教堂对普通人精神的控制还不是那么极端,总体来说算得上是一个健康向上虔诚侍奉上帝的宗教组织。各级教会积极鼓励教士们收集文献钻研科学,古希腊罗马时代宝贵的技术和文化得以在耶稣圣像的庇佑下保存和传承下去,虽说是有选择的继承,但是教廷通过研究实用知识技术,制造精巧而令人瞠目结舌的机械来宣示他们在世间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从而让那些敢于藐视教权的世俗领主们看到,不仅上帝站在他们这边,文化上的话语权也掌握在神最忠诚的仆人那里,对抗只能带来压倒性的毁灭。
德约科维奇神父的办事效率还是很值得称道的,我俩会晤后的第二天,五名老少各异的教士便顶着他们可爱的圣彼得头来到我的城堡,穿着粗线的麻布套头长衫,斑驳的褶皱象征着修道生活的朴素,腰间扎了一根麻绳作为腰带,眼睛周围明显的黑眼圈表示他们都是长时间从事脑力劳动的知识分子,因为大量的高素质作业损耗了数目可观的脑细胞,直接造成他们常年睡眠质量不高,面色暗黄无光泽,皮肤松弛的像是一坨果冻似的垂下来。
“伯爵大人,我们奉主教大人的命令前来效命,愿上帝保佑您!”为首的教士似乎是他们的头头,看上去确实显得聪明那么一点,至少懂得逢迎场合降低自己的身段,在一位尊贵的伯爵大人面前谦卑的低下自己地中海般的头颅。
“神的启示真是无处不在,得蒙主恩让我们这些拿起宝剑捍卫上帝荣光的骑士们感动不已,我现在正需要在建筑方面专业的技术人才,你知道的,横刀立马干净利索的砍掉异教徒的脑袋我们在行,但是要坐下来细心的经营自己的领地,建设一座美丽坚固的城堡可就不是浑身沾满蛮族血腥味的骑士所擅长的了。”我招呼几个人围坐在桌子边,用谦虚的俏皮话熟络的跟他们套着关系,大家一团和气的好办事嘛,这是传统的中国人思维。
“请千万不要这么说,如果不是勇敢的骑士在前面披荆斩棘的冲锋陷阵,光靠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教士是没有办法让嗜血的蛮族人屈服于上帝的荣光,圣经在明晃晃的刀剑面前有时候也会显得苍白无力,请上帝原谅我妄自菲薄的话语,但是事实的确如此,我们有什么可以效劳的,请尽管吩咐不要客气。”为首的教士一边画着十字一边对我说,跟着他的动作,其他的教士们也都低头默默祈祷,我也赶紧装腔作势的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教皇霓下和皇帝陛下已经批准了我新建城堡的请求,通过前一段时间对领地的全面勘测,斟酌良久之后我选定了新城堡的基址,原料和工人都准备妥当,新城堡和周围商铺的规划也参考石匠行会的意见开始制定,现在我正需要专业的意见,特别是神的代言人的金口玉言来指点迷津,让我了解自己在上帝造物面前的卑微和渺小。”我示意侍从把这几天熬夜绘制的总体规划图拿过来铺在桌子上,然后举着一盏烛台指点图纸上让人看不懂的符号和标志耐心的为他们解释——中世纪的石砌城堡的房间一般只开一个用来通风和采光的窗户,使得即使在艳阳高照的晴朗天气,只要太阳不是透过窗子直射到屋里来,任何时候房间都是让人汗毛倒竖的阴冷和暗无天日的灰暗,这操蛋的室内格局还不能多开几扇窗户,因为没有后世的那种窗框窗帘玻璃窗子,多开的几个洞洞铁定能让屋里的气温直接降到冰河世纪,大家全都变成透明的冰棍。
“你看,这就是未来的奈梅亨城堡,伯爵宫廷的所在地。”我拿过另一张羊皮纸,指点着上面勾画的线条,“它是由八座前凸的塔楼和护城河组成的坚固石头要塞,三面环水的地形保证了只要把吊桥悬挂起来任何从陆地发起的围城都将是难以攻克这里的。”
教士们的脑袋挤在一起,我强忍住没有失礼的笑喷出来,不过实在是很难在眼前充斥着好像灯泡一样闪闪发亮的光秃秃天灵盖的情况下保持镇静,幸好一个教士及时的帮我解了围,用他的问题制止住我接下来差点要爆发的狂笑:“尊贵的伯爵大人,请问城门前的这圈围墙是什么,我在图书中记载的以前东方或者是西方的要塞建筑中从来没有见过。”
我得意洋洋的看着让他搞不清楚状况的图纸,心想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光辉遗产,我们中国古代最牛逼的守城发明,伟大的华夏城市就是靠着它在一波又一波的侵略者面前屹立不倒的。“这个建筑叫做方城,是在城门外面延伸出来的一道城墙,用来保护城门不受攻城槌的攻击,前凸的城墙还能射击通过云梯攻城的敌军,待到敌人冲进方城之后,将前后的城门关闭,就对陷入其中的敌军形成瓮中捉鳖的有利进攻态势,算是城墙系统的组成部分,一道外设衍生体,延伸了防守空间。”
“这真是上帝的奇迹!”教士听得眼冒精光,大声的赞叹着,他们这些宗教人士的形容词实在是匮乏,说来说去都离不开上帝的家长里短,“这样的话除非敌人拥有大型的远程攻击武器,否则根本没有办法来攻克城堡,而城堡居高临下的地形优势又大大提高了武器的射击仰角,使得投射出来的炮弹达不到有效射程,从而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威力,巧夺天工的设计!”
他们随后又对我的设计图进行了建设性的修改和补充,其中两个教士还按照古罗马的标准设计了整套城市的给排水系统,不过浩大的工程量和不菲的投入也让人不得不对具体实现它感到为难,但是我同教士们商量着对它进行了精简,使得城堡的和即将建立在商铺区的公共浴室的供水都得到了保障,而且造价在我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剩下的就留到以后一点点去实现吧。
用过了简单的便饭,我们一起骑着马出发去即将建立桥梁的大河边实地考察,共同探讨利用引水渠从河道里引出灌溉和生活用水的具体实施方案,虽然这些工程是不可能建成想象中的规模的,但是却头一次让我在这个黑暗落后的年代里感觉到人类的创造力。使我认识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只会漫无目的的打打杀杀,或者浑浑噩噩的做这个乱世的行尸走肉,曾经被我无比憎恶的教会里还存在着这样一些人,他们在用自己日复一日的锲而不舍创造出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贵族们无法想象的奇迹。
“我准备垫高河床,然后放水冲刷这一片沼泽,使得土质逐渐中和而变得适宜耕作,以前在我的家乡,农民们都是这么改造盐碱化滩地的。”我们在渔民的帮助下乘着小船过了河,在岸边的高地上我指着脚下茂密随风倒伏的芦苇丛对教士们讲起小时候看到过的治理水土的方法,这里是马斯河一条小支流的南岸,并不属于赫鲁斯贝克的男爵封地,而是另一位投靠我的无主骑士的封地。我们一行人的到来并没有惊动他,只是沿着与公牛封地相隔的河流溯洄而上,准备简单的考察下在哪里建筑桥梁既能降低施工的难度又能方便运送原料,就在我正要接着眉飞色舞的阐述自己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的时候,一阵刺耳的喧哗声传了过来,似乎夹杂着哀怨的哭泣声和小孩子的尖叫声。
“喂,你们几个去看看那边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凄惨的哭声。”我对几个跟着我的骑兵吩咐道。不一会前去探查的骑兵回来复命,据说是此地的领主,我新册封的罗贝尔骑士正在教训几个不失体统的农奴,故而有这么让人烦心的吵闹声传过来。
“惩罚农奴?他们犯了什么错?”我走到自己的马匹边上,拉着马缰准备骑上去,不解的问道。
被我提问的骑兵明显没想到我会追究一个领主惩罚自己农奴的原因,只能支支吾吾的回答道:“据说是罗贝尔骑士放自己的战马去农奴的麦田里啃食,被农奴的小儿子驱赶的时候不小心踩到田边的老鼠洞里别折了马腿,骑士大人心疼自己的战马,所以才过来兴师问罪,似乎要杀掉那个小孩子才能泄愤,双方正在那边争执哭闹……”
“什么?岂有此理!我不是刚刚颁布保护农田的命令吗,明明拥有自己专门的放牧场,为什么还要放纵马匹啃食农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他是在藐视我的权威吗?”前世好管闲事的我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翻身上马便招呼着侍从们来到现场。
罗贝尔骑士是来自布拉班特的贵族后裔,乐芬男爵的三儿子,由于不是嫡长子无法继承家业和贵族封号,便被送去其他领主的城堡做侍从,学习礼仪和战斗技巧,经过十年的努力终于攒够了打造铠甲和购买马匹的金币,通过骑士资格考试成为一名正式骑士,听说了我的名号赶来这里投奔我,以便为自己获得一块封地,摆脱游侠骑士的在野身份,就在一个多月前的仪式上被册封为此地的骑士,领有这片沿河的狭长封地。
“伯爵大人,感谢上帝让我又能见到您,请恕我没有迎接。”罗贝尔骑士远远的看到我,便策马跑过来对着他的封君行礼致歉,举手投足之间贵族范十足,一言一行十分得体,确实是一名优秀的骑士。
“我带着几名神父前来勘察河流的情况,准备修建一座桥梁横跨其上,却听见你在这里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农奴,所以跑过来看看。”我微微点了下头表示还礼,然后继续说道,“我前几天颁布的保护农田的命令难道你没有收到吗?为什么还要放纵自己的战马跑到正在成长的麦田里祸害庄稼?告诉我原因。”
这下子轮到所有人惊诧了,几个离得远一些的侍从惊恐的交头接耳,对于他们来说,贵族的战马啃食领民的麦苗并不是一件多么过分的事情,领主惩罚自己的农奴也是上帝赋予的神圣权力,况且一匹战马的价格昂贵,相比于一个泥腿子孩子的性命来说绝对要珍贵很多,他们不明白的是伯爵大人为什么会干涉这件他们看起来天经地义的事情。
“伯爵大人,这里是我的封地,效忠于您是我的封建义务,但是如何管理领民是我的权力,您无权干涉,从上帝造物的那天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罗贝尔骑士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友善,在他的认知里,贵族有自己的尊严,维护自身权力无可厚非,即使对方是他的封君。
奶奶的,还反了你了!虽然已经是堂堂正正的中世纪伯爵,但我满脑子还是中国古代那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思想,并没有真正融入人人有义务人人有权力的封建的中世纪社会。
“混蛋!你敢顶撞我!”听了他的话我顿时火冒三丈,挥舞着马鞭猎猎生风,“你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作出反省并且赔偿他的损失,立刻马上!”
这下子连教士们也跟着惊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