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小型部队沿着树林里崎岖的小路缓慢前进,远远望去像一条深颜色的毛毛虫,马车笨重巨大的实木轮子不时陷进泥泞的沟淖里,任凭赶车人如何抽打马匹也丝毫动弹不得,只能依靠人力往外抬,弄得推车的人一身泥水,叫苦不迭。
“刚刚下完雨就催命似的要我们出发,这帮骑士老爷还真是娇生惯养,缺衣少食了一会都不行啊!”打头的士兵抱怨着,随手揪下旁边不知名植物的大叶子擦拭着自己靴子溅上的泥巴,嘴里面连珠炮似的叨叨,“他们动动嘴倒是容易,这种路况别说马车了,就连人走都费劲,敌人拿什么下山打仗啊,跑不了几步,全都陷在泥里出不来了,等于束手就擒的让你捉。”
“别总抱怨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谁叫我们是收钱办事的佣兵,主人家给了钱,有份闲差没让你去送死就已经很不错了。”一个岁数看起来大一些的佣兵背着一把显眼的双手剑,丰满鼓涨的上肢肌肉差点撑破衣服,他拍拍同伴的肩膀安慰道。
“打个土匪还兴师动众的搞得这么磨叽,婆婆妈妈的闹成了持久战,多叫上点兄弟发生喊冲上去,砍瓜切菜一样不就完事了吗?”擦干净靴子上的泥巴,士兵厌恶的丢掉手中弄烂的叶子,继续喋喋不休的抱怨。
“对方可是鼎鼎大名的强盗路易,先不说这帮骑士老爷,有多少咱们这条道上的兄弟栽在他的手上?活生生的折磨死不说,还残忍的被扒了头皮,挂在杆子上风干成皮筒子,难道你想亲自上去试试,变成一张表情呆滞的人皮吓唬你相好的?”老佣兵一边说一边故意张牙舞爪的和自己的同伴开着玩笑,大家说说笑笑的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到脑后,坐到马车上开始赶路。
车队一路走走停停,在傍晚的时候选择在一条不是很宽的小河边的树林里扎营过夜,这里距离大军的营地只有不到半天的路程,应该已经是理论上的安全范围,但是老佣兵仍旧很警惕的安排两班哨兵值宿,一明一暗,双保险以保证万无一失。
森林里的夜幕总是降临的很快,参天的树冠遮挡了夕阳本就不多的光芒,归巢的鸟儿挤在树杈上唧唧喳喳的争夺着栖身的地方,有几只野兽绿色的眼睛在灌木丛里一闪而逝,忽闪着诡异,然后月亮就那么悄悄的爬上了天空。
“都去睡吧,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争取早点把粮食送过去,把这趟差事了了,省得夜长梦多。”老佣兵对围坐在火堆前喝酒扯淡的同伴们吩咐道,干佣兵这行除了尊敬强者,更尊敬资历老的前辈,大家都应下来,找到自己的位置睡觉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眯着眼睛瞅着黑洞洞的树林,好像随时会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冲出来似的。
老佣兵借着火光轻轻的擦拭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双手剑,动作轻柔的仿佛在抚摸自己的恋人,多年行走江湖的老经验给了他很强的第六感,深深的明白越是离完成使命一步之遥,越是容易给敌人可乘之机的生存道理,所以他才不放心的打起精神守夜。
“但愿是我想多了。”老佣兵自嘲似的摇摇头,满满的喝了一大口酒馆买来的劣质麦芽酒,祛祛半夜刺骨的阴寒,把心爱的双手剑放到自己脚边,裹紧狼皮披肩准备站起来四处走走。
可惜他的意识永远的停留在站起身的动作上,一支暗处飞过来的羽箭准确的钉进他刚想惊呼的嘴巴里,锋利的贯脑而出,切碎了脆弱的声带,让他甚至发不出任何提醒自己战友警惕的声音,也许在倒下的那一刻,他至死也不明白站岗的士兵为什么没有发出示警,不过他很快就能当面询问原因了。
月亮悄无声息的扯过身边的一朵云彩把自己的脸蒙起来,不忍心看到树林里发生的惨剧,十几名正在睡梦中的士兵连呻吟都来不及发出就稀里糊涂的被人割了脑袋,定格成扭曲的表情,拉车的马匹惊叫着嘶鸣,一个人走过去拉住它的缰绳,轻轻的安慰着。
“头儿,一个不留,干净利落。”其他人忙着检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里面有没有尚未死透的幸存者,一个黑影轻盈的走过来,对着正在抚摸马鼻子的那个人说道,“车上拉的全是没脱粒的燕麦和肉干,不过燕麦时间长有点变质了。”
“想不到这次来的依然是个饭桶,围城战倒是玩的滴水不漏,可惜还是让我钻了空子,这么着急的让人送粮来,肯定营地里饥荒闹得挺严重,且先缓两天看看,等到他们饿得连弓弦都拉不开的时候,咱们再大摇大摆的下去砍脑袋,这次来的听说是个伯爵,要是能抓到活的,赎金一定比上次那个傻大个更多。”神秘人的声音很难形容,像是锤子敲打铁砧的尖利鸣响,又好像刀片划过砂纸晦涩的刮蹭。
说话的人正是强盗路易,一直被堵在山上巢穴里动弹不得,又遇上连日大雨,抢来的那点粮食早就吃干抹净,所有的手下饿着肚子怨声载道,眼看军心浮动,几乎不战自溃,这时多亏上帝保佑,大雨终于适时的停了,围山的军队因雨撤走了靠前的几个游动哨,给了他可以利用的机会,便带着手下偷偷摸摸的走小路下山来找吃的。
起初他还战战兢兢的生怕惊动了山脚下的军队,只是小打小闹的干了几票,抢了落单的农民然后杀人灭口,但是得到的东西连要饭的都喂不饱,更何况山上千八百号弟兄,最后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计划周密的劫了运粮队,全程顺畅的让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总算是发现了对手的破绽。
从运粮队路线的选择和兵力的配置来看,那个前几日威风凛凛步步为营弄得自己浑身不自在的年轻伯爵不过是个生搬硬套刻板兵法的绣花枕头,同那些自视甚高的贵族老爷们一样,笃定的认为稳操胜券,没想到竟然让自己在眼皮底下抄了后路。得手几次之后,路易逐渐放松了警惕,筹划着准备以逸待劳的来个致命一击,明天再干最后一票就收手回去调兵遣将,打他个措手不及,再次确立自己在这一带的土皇帝威严。
“粮食搬走,马匹杀掉,剩下的破烂跟往常一样付之一炬,咱们快走,别让苍蝇似的巡逻队发现了。”路易捋了捋马脖子上柔顺的鬃毛,决然的将一把匕首插进它的脖子里,在马匹绝望的眼神中下达了命令,身后的手下们马上四散行动开来。
“这已经是三天内第五支运粮队被敌人偷袭了,您为什么还不让我带人去清剿隐藏在树林里的那些畜生,对付他们完全用不着什么路数,我分分钟就能搞定,就算是加强对山上情况的监视也能起到一定的预防效果啊!”公牛气鼓鼓的坐到椅子上,拿起面前的酒杯跟喝自来水一样咕咚咕咚灌着麦芽酒,眉头都没皱,花的可不是他的钱了。
科勒走到他身边,不知道是出于安慰还是劝解,无言的陪着他喝起酒,我看着像火山爆发般抓狂冒烟的公牛,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我伸手遮住嘴巴,生怕被别人看到了扁桃体,那样多不矜持,“你让我说些什么好呢,咱们现在不缺粮食,佣兵又是花钱雇来的,没了就没了,难道还心疼丢掉的不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
公牛听到我的挖苦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又碍于身份不敢爆发,只能拿面前的酒杯撒气:“您说的倒是轻巧,可这样一来咱们就成了敌人的免费搬运队,等于豁出去自己的奶水把对手养活得白白胖胖,冤大头也不能这么当啊!”
“我觉得没事的时候你应该去爬爬山,到绝顶之处开阔开阔自己的眼界,现在你的目光只有那么一点点,看到没,像老鼠那么一点点只能看到眼前的东西。”我一面说,一面捻起两根手指夸张的比划着,弄得公牛挠着脑袋脸红不止,“你只看到了敌人白白弄走了咱们的粮食,杀人越货的很嚣张,却没注意到那些被劫糟烂的粗粮每次的数量只够维持一天,这叫放长线钓大鱼,看着吧,敌人的警惕已经放松,明天就是决战的时刻,猪养肥了,总是要杀来吃肉的。”
“明天?大人,您怎么能确定,万一他们明天不来呢?”科勒从这些天来的情报大致判断出我要施行什么计划,所以很配合的保持沉默,但是却担心我的决定是不是太大胆了点,于是出言询问。
我讳莫如深的招招手让罗洛给自己的杯子里填满麦芽酒,转着酒杯对科勒说:“常吃腥的猫儿改不了贪嘴,我敢打赌他们明天一定会来,而且强盗路易也会出现,咱们就在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坟场等着,免费举办一场盛大的屠宰宴会,将这颗为祸一方的毒瘤连根拔起,也让所有人再一次见识奈梅亨不容置喙的强大实力!”
第二天似乎是专门为厮杀而准备的理想天气,太阳早早的便整装待发,精神抖擞的从地平线下面迫不及待的一跃而出,放射朝气蓬勃的万丈光芒,树林里清晨常见的雾气很快烟消云散,翠绿的枝叶柔顺茁壮的生长,焕发一片勃勃生机。
一支运粮的小分队刚刚钻出长满带刺镰草的灌木丛,负责押送的士兵大多筋疲力竭,面对着眼前被这几日车队经过弄得沟壑纵横的大路束手无策。为首的似乎是个军官,他健硕庞大的身躯绝对能在第一时间吸引你的目光,那双凶狠的眼睛里发射出野兽般渴望杀戮的神色,吓得潜藏在周围树丛里的鸟群惊恐的扑腾着翅膀飞起来,似乎晚一秒钟都会被他生吞活剥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样的路况咱们没办法赶路了,大人。”一个士兵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跟前说道,生怕不小心惹怒了这个不苟言笑的长官。
“没关系,那咱们就呆在这里好了。”公牛职业病似的反复摩挲扛在肩上的战斧,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自己心爱的武器说着悄悄话,“一会恐怕又要弄脏你了,不要怕,饱饱的痛饮一顿灼热的鲜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