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外围的萨拉森人骑士就像一群围着散发香味的肥肉打转的苍蝇,若即若离的挨着食物盘旋,等待着落下来叮一口的机会。在我们面前,有大概一千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异教徒,他们每个人手中擎着的长矛尖端都飞扬着一面三角形的新月角旗,远远的望去仿佛奈梅亨城下随风飘扬的芦苇花。
“他们不会就这样一直围着咱们转圈然后直到被太阳晒成烤鱼干?”公牛躲在帐篷的阴凉底下,一面松着锁子甲紧箍脖子的领口,一面大口的灌着冰镇葡萄酒来刺激自己被高温折腾的昏昏欲睡的神经保持亢奋,他跃跃欲试的不想错过亲手宰杀异教徒的机会,“让我干吧,大人!这一千个包着头巾的脑袋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科勒站在公牛身后,用他神射手职业病似的习惯眯眼盯着远处倏忽聚在一起奔驰,倏忽又如遇到障碍的鸟群般散开的萨拉森骑士,好像这样能让自己看得更加清楚,只见他下意识的拨弄手中拎着的弓弦,发出的噪声惹得公牛烦躁不安,这才慢悠悠的说:“看他们的装备,敌人都是些介于重骑兵和轻骑兵之间的骑士,有装甲,有速度,冲锋起来同样够咱们轻装薄甲的步兵喝一壶。”
“这是钓鱼的香饵。”我把酒杯放在桌子上,从帐篷里面走到门口,很肯定的拍着科勒的肩膀,“大热天的我不相信敌人有那么好的兴致将自己套在铁甲里烤得像只乳猪,只是为了到对手的营地前面耀武扬威,如果真这样的话,未免也太恶趣味了点,对方的指挥官必定是个变态。”
就在我们热烈的讨论着眼前敌人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由远及近,我赶忙抻着脖子往外看,却只捕捉到皇帝传令兵风驰电掣的背影和扬起的漫天尘土。“看方向应该是往卡林西亚公爵的营地那边去的。”科勒瞅了瞅消失在黄尘中的传令兵对我说,“也许陛下终于被敌人搞的不厌其烦,要派人上前试探试探虚实了。”
果不其然,卡林西亚的营地传来嘈杂的人声,过了片刻,马札尔轻骑兵便鱼贯而出,这些马背上长大的骑手在奔驰中完成了队形的调整,然后取下马鞍上的弓箭,时刻准备像他们曾经蹂躏了半个欧洲的游牧祖先那样,用灵活的走位和密不透风的箭雨让任何敢于上前挑战的敌人好好吃点苦头。差不多与敌人数量相当的马札尔人像一群扑向花丛的蜜蜂,快马加鞭的接近了敌人。
刚刚还在德意志营地前打哈欠溜达的萨拉森骑士看到奔驰而来的对手,受惊的小鹿一样赶忙招呼所有人打马跑开,但是从他们不紧不慢的调整队形和有意无意的保持同马札尔轻骑兵的距离来看,确实让人疑窦丛生。
“该死,连我都看出来了,他们确实是请君入瓮的诱饵!”公牛忽然失手将酒杯摔到地上,站起来指着正在玩追逐游戏的两队骑兵大叫,丝毫没有在意“连我都看出来了”这句话里暗含的自我贬低。
“别急,你看那边。”科勒像是个慈祥耐心的幼儿园老师,轻轻的扳着公牛肌肉壮硕的肩膀,转向营地的另一边,“皇帝陛下早有准备,呶!卡林西亚的枪骑兵已经准备就绪,正从边上悄悄的包抄上去。”
跑在前面的萨拉森人骑士右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另一支全速奔驰的骑兵,从他们特制的加长骑枪和头盔上装饰的山鹰羽毛来看,这些都是卡林西亚征募自克罗地亚的优秀枪骑兵,虽然装甲比不上重骑兵和骑士,但山地人特有坚韧不拔的品质让他们即使面对强敌也敢于面对面的较量,战至最后一人也决不后退的倔强性格一直是卡林西亚破敌致胜的秘密武器,多次在战斗中力挽狂澜。
萨拉森人发现了自己右翼出现的卡林西亚枪骑兵立刻慌了神,似乎连紧密的队形也变得散乱,跑在最前面的骑士猛地拉紧马缰调转方向,整队萨拉森骑士就像收拢翅膀的猛禽,驾着气流俯冲改变了前进方向,在平地上画出一道完美的新月形弧线,留给追兵数不清的马屁股。
“他们被逼的转向了,看!最后面被甩下来两个落单的,哦!摔得一定很疼。”由于骑兵们跑得远了,公牛不得不站在椅子上努力踮起脚尖,兴奋的跟我们现场直播,挥着拳头说道,“要是我在就好了,手起斧落两下搞定!这么久没杀人手都痒痒了,要是我能像马札尔人那样娴熟的操纵战马就好了。”
科勒白了他一眼,故意踢了下扎在土里的椅子腿,吓得公牛条件反射的蹲下身子慌乱不堪,滑稽的模样逗得我哈哈大笑:“你就准备这么干掉敌人?还两下搞定,现在可是连站都站不稳,勇士!哈哈!”
公牛恼怒的盯着科勒,对方无动于衷的扭头不看他,好像刚刚的恶作剧与自己无关一样。在奈梅亨的这些人里,公牛的脾气是出了名的臭,除了我之外有时候连莱昂纳多都针锋相对的顶撞,属于横着走没人敢拦着的狠角色;唯有对科勒一直服服帖帖,任凭他怎么欺负自己都敢怒不敢言,用没少被他欺负的汉斯私底下的话来说:“长得那么魁梧,平时横行霸道的像个人物,其实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还不是怕惹急了科勒,无论徒手还是使用武器都能被打得满地找牙!”
萨拉森骑士转过一个土坡,然后消失在山坡后露出尖顶的一片橄榄树林里,那里被斥候仔细的探查过,曾经属于某位萨拉森贵族的私产,现在由于战乱,成了一片无人涉足的荒林。马札尔轻骑兵凭借自己天生对危险的敏锐嗅觉,在山坡前停止了追击,在为首指挥官的命令下迅速分为两队,像捕猎的巨鹰一样张开两只翅膀,绕过山坡从橄榄树林的外围包抄过去;紧跟他们之后的卡林西亚枪骑兵则不得不收起长矛,弓着身子催马爬上山坡,担当从正面扫荡树林的任务。
“该死!”公牛狠狠地砸了下拳头,满脸写着关切和不安,“树林里肯定是敌人的埋伏啊!怎么傻乎乎的就追了进去,指挥官是白痴吗!”
好像在回答他一样,枪骑兵刚刚接近山坡的顶端,从面前的泥土里忽然升起一道木制的拒马,惊得走在最前面的几匹战马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摔倒在地;后面的骑兵也都忙不迭的一边勉力控制住自己躁动不安的坐骑,一边伸手搭救落地的战友。但是还没等他们喘匀这口气,拒马后面就像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了许多举着标枪的萨拉森人,即使离得这么远,我仍旧能感受到后背传来的阵阵凉意,更何况直面敌人的骑兵们,能留给他们选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后面的骑士刚刚夹了下马肚,眨眼之间,萨拉森人居高临下投出的标枪就像叉鱼那么容易的刺穿了枪骑兵玩具一样的薄甲,受伤的战马还在苟延残喘的满地挣扎,背上的主人却早就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日后吟游诗人口中一笔带过的殉教者,山坡上下,天堂地狱分明的如此清晰。
“马札尔人哪去了?怎么还不见他们赶来营救,难道树林里也是早就准备好的埋伏?”我紧张的抓着椅背,焦急的说道,“为什么我们的斥候没有发现敌人悄悄的兵力调动?竟然在眼皮底下吃了亏,该死!”
科勒接过话茬安慰我:“大人不要着急,您看,皇帝陛下又投入了士瓦本的步兵,在混战中没有人是这些好勇斗狠山区居民的对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从士瓦本的营地里跑出许多扛着斧子的步兵,为首的指挥官骑在战马上,在侍从骑兵的保护下策马奔驰。“我却担心敌人还留有后手,这次树林伏击战不过是试探虚实,毕竟在总兵力上,萨拉森人远远的超过我们。”科勒摇着头说道。
山坡上的骑兵还在同冲下来的敌人殊死搏斗着,这些枪骑兵不仅在马背上是冲锋的主力,在地面上同样是厮杀的好手,尤其是从小在山区的艰苦生活锻炼出他们精壮强悍的身体素质和近身缠斗的拳脚功夫,敌人的数量虽然多又打了个突然袭击,但是在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枪骑兵们慢慢稳住了阵脚,竟然在地形不占优的情况之下硬是将敌人拖在原地,气势上甚至有要扳回战局的意思。“好顽强的士兵!”看着战斗中的枪骑兵,我不禁由衷的低声赞叹道。
这时候山坡上的橄榄林里响起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想必是马札尔人也遇到了麻烦,但是对于弓马娴熟的他们来说,即使打不过,逃跑的能力还是有的。而在且战且走的过程中,游牧民族特有的回身射箭功夫会让追兵后悔自己逼得太紧,这种猫捉老鼠似的追击会让最初的追击者尴尬的发现自己成为了被屠杀者。
士瓦本步兵呈散兵线快速接近了绞杀在一起的卡林西亚枪骑兵和萨拉森人,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刚刚挥舞着斧子想要加入战斗,却迎面撞上从泥土中被拉起埋伏很久的钉刺木栅,木刺的锋利程度倒不足以对穿着皮甲的他们造成杀伤,但是却打了个措手不及,干扰了步兵投入战场的时间。
步兵们乱纷纷的挤在一起,举起手中的武器使劲劈砍着面前的障碍,于是战场上出现了这样一幅滑稽的场面——一边是苦战支撑的卡林西亚枪骑兵,每分钟都有人瞪着不甘的眼睛被围着自己的数个敌人砍倒;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则是一群变战士为伐木工的士瓦本步兵,本就出身平民的他们竟然又在战场上操起了家乡的老本行。山坡上出现了缠着头巾的萨拉森轻弓箭手,他们手中不同于欧洲的短弓射速更快,可以在短时间内压制数量相等敌人弓箭手的反击,所有人都清楚了士瓦本步兵的命运。
“这是陷阱,快跑!”我冲着战场的方向大声疾呼,却被飘过的微风将声音吹的支离破碎,出击军团的全灭已成既定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