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永恒之城,一个从建立之初就注定要辉煌永世的神圣所在,曾经目睹了多少盛极一时的统治者骄傲的将自己踏在脚下,趾高气昂的接受整个世界的朝拜与欢呼;但时间是无情的裁判官,他不会因为一个人强大时的意气风发而怜悯谁,在不断周而复始的太阳东升西落之中,无数的国王和强权者从崛起到强盛,从顶点到灭亡,最后烟消云散在浩渺的时空里,只有这个时候人们才会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生活的罗马城才是这个世界上永生不朽的存在,一个永远活着的传奇。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站在面向广场的阳台上,我沐浴在初升太阳温暖的光芒中慵懒的抻了个懒腰,看着眼前不知何人雕琢建于何时的伟岸建筑投下长长的倒影,不由得吟咏出李后主传诵千古的名句,顿觉时光荏苒岁月蹉跎,自己为之奋斗的事业却才露出峥嵘的一角。
“大人,洗澡水备下了,请移步浴室。”就在我难得文艺风情的感物伤怀之时,罗洛敲敲门轻轻地走进来说道,“裁缝拿来了昨晚连夜赶工的长袍,按照您的要求作了修改,我已经吩咐他们等在外面了。”
我低头瞄了眼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衬衣,转身朝隔壁的浴室走过去,边走边说:“让裁缝们到客厅里等着,另外去吩咐莱昂纳多也去客厅,我还有一些细节上的事情要询问。”说完,我解着衬衣上的带子走进侍女笑靥相迎的浴室,扑面而来的水汽弄得身上痒痒的舒服,温度适中的洗澡水刚好没过肩膀。
回到罗马已经有些时日,卡拉布里亚的事情基本上交割完毕,诺曼底人接管了当地的防务,并且开始营建自己的城堡和农庄,后续将会有源源不断的移民从诺曼底前来此地垦殖,为下一步进攻西西里和萨丁等萨拉森人盘踞的岛屿开辟后方;与此同时,还有许多诺曼人的远征队打着驱逐异教徒的旗号进入伊比利亚北部的几个基督教小国,以官方或者半官方的名义为当地领主作战,从另一个方向直接威胁萨拉森人在半岛上建立的以科尔多瓦王国为核心的若干酋长国,咄咄逼人的攻势像一柄张开的铁钳,直插敌人的心脏,也足可以看出诺曼底公爵开疆拓土的野心——他血液里维京人狂热的征服*尚未熄灭,还憧憬着能率领顶着牛角头盔的战士驾着龙头战船雄霸五洋!
亨利公爵是个聪明人,他从得知皇帝陛下阵亡的消息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是唯一的选择,所以当我出现在巴伐利亚公爵府邸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我们在没有外人的密室里不过聊了很短的时间,而且大部分是无关紧要的客套话,精明的他明白在现实面前须选择必要的让步,把利益吃到自己嘴里才是当务之急,而不是为了那些暂时抓不到手的东西而讨价还价喋喋不休,所以亨利公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便全盘接受了我的建议,对于做皇帝这件事情来说,其他都是细枝末节,他自信有能力在坐稳了皇位之后去解决后续即将面对的权力危机。
梵蒂冈也是一片缄默,好像这里的人们向来都是一心一意的虔诚侍奉上帝,从来不关心权力和财富,那些贪欲如同无底洞一般深不可测的圣职者们在诺曼底人真刀真枪的压迫面前吓得瑟瑟发抖,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一个不字,从拉文纳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热贝尔主教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下任教皇。
热贝尔主教也是个聪明人,他一直想通过影响奥托皇帝来实现自己的政治愿望,成为像君士坦丁大帝和他的良师挚友教皇西尔维斯特一世那样相得益彰的君臣关系,可惜天不遂人愿,奥托陛下战死在同异教徒的战争中;而这次倾举国之力的远征,也是在热贝尔主教的建议下发动的,目的是统一整个半岛,给皇帝本人贴上圣徒的标签,以期能获得更高的民望,为建立一个彻底集权的中央帝国创造条件。
自从诺曼底人封锁了教皇霓下去世的消息并且开始接管整个罗马的防务开始,敏感的主教大人就隐隐猜到在意大利南部可能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足以改变现有不死不活的政治格局,便早早的打发自己手下的人开始准备启程返回罗马,所以当传令官刚刚离开没有一周的时间热贝尔主教就出现在府邸外准备求见的时候,我确实吃了一惊,同时也对这个心思缜密的圣职者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奥托陛下的逝世已在他的意料之中,热贝尔主教并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过度的悲伤,“在我的余生中有的是时间为陛下高贵的灵魂祈祷。”他取下头顶上的风帽,露出自己因为着急赶路而有些疲惫的脸庞,眼角的皱纹愈发明显,现在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继任教皇这件事情上。
热贝尔主教没有像亨利公爵那样自信满满的对我的安排照单全收,而是提出了自己的几个小要求,包括向威尼斯和卡拉布里亚派驻主教和扩大教皇国的权力和领土,以及在帝国内的所有贵族领地修建教堂和任命神父等等,看来他并没有对自己前任的工作完全否定,至少在完善梵蒂冈的统治机制和扩大教皇权威上,他们都是同样狂热的分子,“完美的合作伙伴,也是一个需要提防的对手。”我在心里暗暗记下对他的评价,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会不会树立了一个新的敌人。
在照顾了所有人的利益和安抚好了各方的情绪之后,罗马城内自从几年前便开始暗潮涌动的权力斗争终于算是暂告一段落,那些不安分的贵族和似乎永远抱怨不迭的市民在主子们的示意下学会了闭嘴,但是谁又知道他们是不是在酝酿新的反叛,至少在越来越多的德意志军队开进罗马的当下,整座城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军营,到处都是飘扬的雄鹰战旗和山呼海啸的歌功颂德。
热贝尔主教全权委托我作为登基加冕仪式的总调度,他希望一直以鬼点子层出不穷著称的奈梅亨伯爵,或者说是准公爵大人能够带给自己一个不同以往令人难忘的加冕仪式,他要做一个前无古人的教皇,“我会让基督的荣光播撒到更广阔的地方去,包括那些异教徒横行肆虐的土地。”热贝尔主教在同我聊到激动处握紧拳头挥舞着,眼睛里全是狂热的精光,“想想看,一个基督徒的伯利恒、拿撒勒和耶路撒冷……”他展望着自己心中的天国,我却在一旁冷汗连连——这家伙提前一百多年就有要发动十字军东征的疯狂念头,宗教还真是可怕的精神瘟疫,自己必须敬而远之。
整个罗马在几天前便行动起来,清洁工日夜打扫着城中的街道,并且用鲜花和橄榄枝布置的清新怡人,每一块铺路的石板都用清水仔细的擦洗过,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晶莹的翡翠;现在城市中最忙的有两种人,一种是不停地搬运鲜花的花匠,到处都在抱怨和催促花朵太少,秃秃的像个长癞痢的光头;另一种人是带着手捧布匹的仆人忙碌的奔波于不同贵族府邸的裁缝,每个贵族老爷都想在加冕仪式上一鸣惊人,一身制作考究的华服是必不可少的装备,为了裁剪出让大人们满意的衣裳,这些可怜的裁缝已经数日没有睡个囫囵觉,眼睛熬得像兔子般红肿。
莱昂纳多被我从领地召过来专门负责居中调停仪式的准备,梵蒂冈金窖里的钱币流水一样的淌出去,变成了大礼堂华贵的装饰或者厨房里琳琅满目的珍惜食材,“反正不是咱们自己的钱,给我可劲花!”在私底下我这样吩咐莱昂纳多,即使教廷专门派人全程监督金币的花销情况。
随着罗马城内大大小小的教堂敲响钟声,教皇霓下的加冕典礼正式开始。在所有教职人员跪地诵读《圣经》的声音中,身着冕服的热贝尔主教在一位举着黄金十字架的红衣主教引领下,乘坐着由六名教士抬着的肩舆,缓缓地步出圣彼得教堂对面的等候厅,穿过人群摩肩接踵的广场,在两边历代圣人雕像的注视之下,接受所有教徒的欢呼,一步步迈向教宗的至尊宝座。
沿着满地铺就的橄榄枝和漫天飞舞的花瓣组成的大路,肩舆缓慢的穿过热情洋溢的众人,贵族和主教们身着节日的盛装,纷纷在热贝尔主教走过的道路两边跪倒,浑身泛着珠光宝气,反射出璀璨的华彩。在这一刻,想必自得的热贝尔主教心中赞叹,世间的一切繁华和强大,最终还是拜服在基督的荣耀之下!
进入装饰一新的圣彼得教堂,肃穆的气氛令人不由得正襟凛然,视线中只剩下似乎永远也不能到达的弥撒礼台上悬挂的基督受难像,他以悲天悯人的姿态俯视着芸芸众生;以亨利公爵为首的德意志诸位公爵和头戴珠冕的红衣主教们向着新一任教皇弯腰行礼,修道院的少年修士用自己天籁般的嗓音吟唱着祝福天主的圣曲,使得周围一切华丽的陈设显得画蛇添足,在上帝面前,人类终究是渺小的。
肩舆被慢慢放下,热贝尔主教的脸庞紧绷的有点僵硬,面对着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即将实现,任谁都不可能安之若素的泰然处之;盖尤利乌斯主教作为参礼人员面色阴沉的捧着圣经站在加冕主教身后,此时此刻他也许正咬牙切齿的诅咒自己不公正的命运,但是事已至此,只能强迫接受现实。
热贝尔主教走上礼台,在加冕主教身边站定,目视基督受难像良久才在两个教士的搀扶下跪在面前的蒲团上,与此同时唱诗班的歌声戛然而止,每个人都低下头敛气吞声,整个教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这位虔诚的信徒,将戴上由三重冠冕装饰而成的教皇皇冠,并记住,你是基督在人世间的行走,圣彼得的继承人,基督世界之王,引领上帝的尘世子民,是我们的救世主,你将生生世世永享力量和光辉,阿门!”加冕主教沉声祷念誓词,然后在所有人的齐声称颂和注视之下,将教皇的三重冕郑重的戴到热贝尔主教头顶,举着十字架在其额头上轻轻一点,标志着整个神圣仪式的结束,新任教皇西尔维斯特二世正式登基。
教皇霓下在两个教士的帮助下站起来,一身镶嵌满宝石和黄金的冠冕袍服以及权杖十字架加起来让这个正值壮年的教宗也有点吃不消,他眼色威严的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到早就准备在一旁的亨利公爵身上。
公爵大人此刻穿上了皇帝的紫袍,身后站着一名手捧宝剑的侍从,长长的袍角拖着地面,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高大威武,几个教士利索的将礼台上的蒲团抱走,布置上红色丝绒装饰的皇帝宝座。亨利公爵缓步上前,跪在基督受难像下虔诚的祈祷,全身心的沉浸在庄严地仪式之中。
祈祷完毕,他走到宝座前面向所有人站定,刚刚加冕的教皇捧过金橄榄枝样式的王冠,高举过头顶大声宣布:“上帝为亨利加冕,这位伟大的带来和平的罗马皇帝和法兰克人无可辩驳的国王,敬祝他万寿无疆,永远胜利!”说着,将王冠端端正正的放到亨利头上,在场的所有贵族跟着齐声欢呼:“万寿无疆,永远胜利!万寿无疆,永远胜利!”亨利二世皇帝接过象征皇权的圣矛和黄金十字架,志得意满的坐上自己家族几代人梦寐以求的皇位,终于发自肺腑的笑了。
站在人群中盯着携手享受欢呼的两位新的至尊,我忽然产生了悲凉萧索情绪,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异样感觉从心底升起,逐渐笼罩了整个身体,我把裁缝新做的长袍使劲裹了裹,却仍旧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也许这就是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吧……”我苦涩的咧开嘴,冲着未知的命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