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箭划过天空的声音在人人敛气吞声的紧张战场上显得尤为清晰,特别像一架满载满员的客机正呼啸着从你头顶飞过,但那种羽毛穿梭在气流中鸣响的压迫感让人头皮发麻,我扬起头目送羽箭慢慢变成遥不可望的一片阴影,在升上最高点后急速下降,织成密不透风的大网,将进攻的敌人笼罩其中。
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远,又也许是我方士兵发出振奋的欢呼声太过洪亮,我眼睁睁的看着羽箭仿佛插进蛋糕的蜡烛般轻松地撕开敌人身上的防护,把数不清的生命钉成地上静止的雕塑,却听不到一丝惨叫或者呻吟。这边的科勒已经在指挥弓箭手们准备第三轮齐射,冲在最前面的波兰混编步兵四个方阵经过两轮打击虽然损伤惨重,但仍旧保持强劲的冲锋势头,距离佣兵所在的前沿阵地近在咫尺!
“好顽强的士兵!”我摇着头啧啧赞叹,眼睛里全是羡慕和渴求,波兰人的战斗力远远超过我的想象,绝不是在格涅兹诺那些草包可同日而语的,肯定是大公直属的百战精锐,我们先见识到的还仅仅是最普通的步兵,战损超过三成的情况下尚未崩溃,这绝对称得上是奇迹。军队遇挫立崩是中世纪常见的现象,战争双方都习惯了打顺风仗,一鼓作气不下便兵败如山倒的战例比比皆是,有时候一个勇士的力挽狂澜往往能造成摧枯拉朽的连锁效应,再加上百姓的以讹传讹及吟游诗人的添油加醋,神话和史诗便应运而生,愚弄年轻骑士的幼小心灵。
待到第四轮羽箭射出,混编步兵早就和严阵以待的佣兵们厮杀在一起,不少人攀着鹿角往上爬,被举着长枪的佣兵候个正着,乱枪四出的扎成筛子,但后续的战士悍不畏死,踩着前人的尸体继续冲击。
后面跟进的重装步兵高举着盾牌推土机一样缓慢推进,倾泻而下的羽箭对他们没有造成任何杀伤,即使有几支侥幸穿过盾牌间密集组合的缝隙钻进去,撞击在重甲上就像灰尘吹到脸颊那样没什么感觉,只有个别不受上帝眷顾的倒霉蛋被扎到铠甲连接处的脖颈和软肋,踉跄着倒地死去。
波兰士兵利用人数的优势很快占了上风,混编步兵在付出极大的伤亡之后终于用堆积如山的尸体打开了进攻的通路,阻碍重步兵前进的鹿角被毁掉搬到一边,佣兵再没有能依持的屏障,步兵兴奋地怪叫着,重新激发起士气。只有区区二百人的佣兵阵脚隐现不稳但尚未崩溃,这多亏延森和他的督战队在其中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说得更直白一点是恐怖的威慑力,只要有畏缩不前苗头的佣兵全被督战队就地斩杀以儆效尤;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在两个阵地之间我额外布置了一道鹿角障碍,为了防止敌人突破前沿阵地后他们的骑兵可以轻而易举的发起冲锋,没想到阴错阳差的成为阻止佣兵溃逃的屏障。莱昂纳多在征召他们的时候已经预付了相当于正常数额十倍的佣金,战前我又鼓励性的以实物形式发放了战利品,这才说服佣兵头目同意将自己的士兵布置在整个阵地的最前方,等到他们真正面对敌人时才发现,前有强敌后有障碍,自己成了风箱里两头受气的老鼠,进退不得的挤在阵地之间承受攻击,也许佣兵的头目此刻正满脸血污的骂我十八辈祖宗呢,也罢也罢,我跟自己的欧洲祖宗又不熟!
重装步兵顺着前人打开的缺口冲进佣兵们业已单薄的防线,好像收割机轰鸣着卷过麦秆一样以不可抗拒的威势推平了最后还在抵抗的对手,那几十个佣兵全然不见平日里嬉笑怒骂的轻松模样,甚至厮杀疲惫连反击的力气也没有,只能麻木的握着武器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长矛捅穿,伤口淙淙的往外冒血,灵魂痛苦却顽强的眷恋着*不肯离开,他们一屁股坐在分不清彼此的尸体上,静静地等待时间流逝,祈祷哪个好心的敌人走过来往他们脑门补上一刀,结束生不如死的煎熬。
“前凸阵地已经完全失陷,敌人继续向前攻击!”罗洛大声喊道,这才把我从自己的世界中拽回现实,科勒正在组织弓箭手展开新一轮的齐射,在通往长枪兵阵地的这段距离上,波兰人每前进一步必将付出血的代价。
“命令科勒使用破甲箭,别留着伺候敌人的近卫骑兵了,他们一时半会还不会出动,先解决眼前的困境才是当务之急。”我扫了眼几乎没遭受多少损失的波兰重步兵重新集结成方阵,急忙给罗洛下了命令。
“大人,咱们的破甲箭不是很多……”罗洛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觉得宝贵的箭支浪费在步兵身上很不划算,况且战事的进展情况同预估的一样糟糕,只要敌人的骑兵在合适时机压上,我们肯定再难翻身。
“执行命令吧。”我摆摆手,不想纠结这个问题,转而仔细的观察战场形势。以前在电影里总看到牛掰的名将谋士凹造型随便一扫,便能神机莫测的发现敌人破绽,从而扭转乾坤,可是为什么我眼睛都快瞪掉了也没找到波列斯瓦夫的排兵布阵中有啥差错,连个走路顺拐的笨蛋都没有!
皇天不负有心人,敌人终于有些变化了,等等,怎么我还是半点智慧火花都没闪现!布置在步兵方阵两翼的两个弓骑兵方阵和四个轻骑兵军团中的两支突然启动,轻骑兵在前掩护防护相对较弱的弓骑兵,铺展开队伍正像大雁的两只翅膀包抄过来,他们迅速的绕过刚才狼藉的战场,已经达到和步兵同一水平线的位置!
“让左右两翼最边上的两队步兵跑步出击,争取在阵地前面阻截敌人,决不能让弓骑兵予取予求的射击我们!”当发现敌人轻弓混杂的骑兵组合时,脑海中第一个闪出的便是自己的步兵像割韭菜一样被羽箭层层射倒的景象,趁波兰人立足未稳马上缠住他们是我此刻能想到唯一的办法。
羽箭持续倾泻,好像尖利呼啸从天而降的收魂符,此起彼伏的惨叫穿透战场上各种杂乱的噪声飘进我的耳廓,弄得人从心底一直酸到牙根,几轮齐射之后混编步兵减员超过半数,大部分失去了作战能力躺在原地呻吟,正好挡住了重步兵前进的道路。我不由庆幸的勾起嘴角感谢上帝,多亏敌人的混编步兵几乎没什么装甲又玩命冲锋,才大大提高了羽箭的杀伤力,沾者无不负伤身亡。
承担阻击任务的两支步兵刚一走出阵地就被波兰骑兵发现,轻骑兵立刻散成松散的阵线将弓骑兵掩护在身后,催马上前同步兵撞在一起,登时一片人仰马翻,加起来才勉强一百五十个人的步兵很快被人数超过他们十倍的骑兵包围,就像黑心小吃部纯肉包子里的馅料,也就那么大一点疙瘩肉,还不够敌人下酒的。好在新兵都是奈梅亨的嫡系,许多人出身新卫军,也算有点文化,长时间灌输的忠君思想让他们即使面对强敌也能面不改色的执行命令,战斗到最后一人。他们接受过公牛的特训,学会了他总结的混不吝打法,对付骑兵不走寻常路,硬是紧贴战马猫着腰只剁马腿,玩一招浑水摸鱼的把戏,弄得波兰骑兵难受至极,左右施展不开,相互救应不得的大为光火。后面的骑兵着急干瞪眼,却被面前满地凄惨嘶鸣的战马和受伤的战友挡住,眼睁睁的看着步兵们利索的一刀一个,把被战马压在身下呻吟的波兰人像过圣诞节宰小鸡似的抹了脖,隐隐占据上风,很好的完成了阻滞敌人骑兵的任务。我抿紧嘴唇不像其他人那么兴奋,忧心忡忡的皱着眉头,即使自己的战士打得风生水起,但数量上一对十的劣势很难弥补,等到敌人缓过神来一拥而上,区区百十人必被砍成肉泥,碎的跟饺子馅似的。
“敌人步兵突破弓箭手的射域,已经在破坏鹿角了!”罗洛高声通报战场的情况,我把目光从波兰轻骑兵身上收回来望向正面,波兰的混编步兵虽然人人负伤却愈发顽强,这群蛮子打得十分有血性,也不知道被波列斯瓦夫灌了什么变态汤药,战损超过六成还在硬扛,但凡四肢健全能动弹的一个个注射了鸡血一样疯狂的冲击鹿角障碍,颇有古斯拉夫人悍勇争先的遗风,震撼得我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心里直犯嘀咕:万一敌人全这么玩命,就算吕布再世也得玩完啊!
“你亲自过去,命令长枪兵保持阵型,千万不能提前出击!”我咬手指挣扎着做了决定,“剩下的两个步兵方阵统统压上去,别让波兰步兵破坏了鹿角,给我把敌人死死地摁在阵地上!”说完这句话,我在心里告求所有已知的神灵保佑,祈祷他们让奈梅亨士兵个个变身打不死的解放军叔叔!
罗洛将手中的战旗交给身后的侍从,骑着马跑向步兵阵地。我长长的吸了口气让自己跳跃频率过快的小心脏平复下来,这种时候身为指挥官绝对要稳坐中军帐,事情毕竟未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一旦坚持不住等待自己的不仅仅是失败那么简单,极有可能士气迅速崩溃演变成大溃败,输光家底连翻身的机会都再没有了(可精神胜利法+心理暗示一遍一遍怎么没有效果,手抖得跟打摆子似的,书本知识太坑人了!)。
步兵方阵接到命令后马上出击,百十把刀添上去战局随即发生变化,已成强弩之末的波兰步兵再承受不住打击,丢下几十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终于败下阵来。向后撤退的他们遇到自己的重步兵方阵,本来还抱着一线求生希望的逃兵体会了瞬间跌入地狱的巨大落差,重步兵无情的将他们碾压,留下一地碎肉颤抖着述说凄凉,怪不得他们之前那么玩命,合着后面放头饿狼瘸子都能跑的比博尔特还快!
“重步兵上来了,大人!”代罗洛传令的侍从举起战旗,汇报战场的情况。
“看到了!”我语气沉稳的回答,心里却像揣进一只兔子似的慌张,默默地念叨着,“希望长枪兵能不让我失望,成功的阻止重步兵继续突进。”波列斯瓦夫的阵地上还有六个方阵作为预备队没有动用,贵族骑士是他们唯一的软肋,只有把精锐的近卫骑兵调动走我们才有钻空子使用奇兵致胜的机会,公牛的敢死队身上绑着最后的百多个火油罐子,全都是留到关键时刻用的,所以眼下长枪兵能否成功把敌人的重步兵钉死在阵地上动弹不得关系整个战局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