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场折磨人的郊猎啊……”我解开头盔的皮带,用手掌往里面扇着凉风想让自己凉快一点,越来越闷热的天气像是逐渐加热的高压锅,呼吸之间都让人的鼻孔感觉湿漉漉的难受,尤其是还要顶着大太阳行军在颠簸的林间小路上,水囊里存着的酒早就被我灌得一干二净,虽然捂臭的味道难以下咽。
对丹麦的军事行动紧锣密鼓的展开,奈梅亨的战争机器高效运作起来,为了掩人耳目,我以公爵的名义发布了郊猎宴会的邀请,全领国境内的所有骑士都要全副武装的参与,正好等于一次非正式的战争动员,打着宴会欢聚的旗号把军队组织起来。现在奈梅亨能征召的军队除了守备城堡的一千多名步兵和临时征募的两百名佣兵,就只有二百一十二名贵族骑士,再加上他们的侍从可以武装起五百人的骑兵,足够对以步兵为主的丹麦人构成威胁;镇守诺伊施塔特的科勒和公牛负责给斯文国王转运粮食,摸清对方的后勤基地给予致命一击,彻底摧毁他们出海的能力,驱赶着尚在石勒苏益格的丹麦主力投入奈梅亨的包围圈,从而毕其功于一役,消灭敌人本土仅剩的军队;此次奈梅亨的作战计划事先给汉诺威公爵进行了通报,取得对方的谅解,并约定由他们担任预备队,事成之后把南石勒苏益格直至维兹河的土地并入汉诺威(奈梅亨的小马仔)。
奈梅亨支援丹麦的第一批物资已经运抵斯文国王设在奥本罗的行营,他正在这里仔细的收集零星兵力和船只,等待第二批约定好的装备到达将士兵重新武装,然后便准备气势汹汹的杀向莱斯岛,以此为跳板登陆插入瑞典联军的后方,相机寻求决战,夺回北方战争的主动权,想必此时此刻留着漂亮八字胡的斯文国王尚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危险临近。还做着一统江山的美梦。
通过五天不间断的强行军,辎重队被我们远远地甩在后面,幸好汉诺威公爵许给我们就地补给的特权,才让军队不至于饿肚子,能一直保持高速行军的强度。习惯了上位者思维的我终于可以面不改色的看着沿途农庄刚刚收获的粮食被征为军用,地里留着补饲牲畜的麦秆任由军马践踏啃食。农人们心疼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再不会造成心灵的不安和自责,它们连同即将尸横遍野的丹麦人都会成为奈梅亨大军胜利的注脚。在战争面前,道义和人性显得苍白无力。
10月26日,万圣节前第六天,奈梅亨军队跨过石勒苏益格边境的一条小河,浅浅的水流刚好没过马蹄,清澈的能看到石头河床的水面被闯入者凌乱趟过的脚步弄得浑浊不堪,我严肃的立马河边,盯着绿到深色的草地尽头默不作声,自此我们正式进入敌方的势力范围。所有人的神经不由得紧绷起来。斥候分为三个梯队被撒出五十里外,能在敌人发现我们并做出反应之前传回情报,让大军有足够的准备时间;全军放慢速度,一边提防随时可能爆发的遭遇战,一边静候从海上攻击的科勒传来胜利的消息,“剑鱼”埃布里率领海盗配合他们。避免发生突发状况。
“敌人的主力已经探明在奥本罗,方圆一百五十里之内绝对安全,咱们大可加快行军的速度。”暂代公牛担任步兵指挥官的雅罗斯拉夫催着马赶上我,有些疑惑的问道,本来以为蛮族出身的他不善驾驭马匹,没想到丫的骑起来比我还溜道,时不时还秀秀自己的马背技巧。实在气煞我也,“丹麦人更善于在海上作战,只要封堵住他们逃往大海的退路,柳蒂奇武士收拾他们绰绰有余……”说到这,他突然噤声沉默,低头望着从我俩身边扛着盾牌走过的步兵战士,后者是奈梅亨的城堡守备兵,虽然拿着同样的战斧却穿着不一样的衣甲,他引以为傲的柳蒂奇武士只剩下凋零的几十人,被分配在距离城堡四十里外的农庄,再无法同他并肩作战了。
对于柳蒂奇头领悼念阵亡将士的哀伤我无从抚慰,只能拍拍肩膀投给他一个同情的微笑,后者依旧俯首沉默,木然的骑马跟在后面,慢慢汇入大军行进的人流中,我摸着坐骑柔顺的鬃毛,若有所思的信马由缰。
天黑后全军在佛伦斯市镇十五里处背阴的一个山沟安营扎寨,用过整日行军中唯一的一次热乎饭后,汉斯代我布置了值宿的任务,为了不引人注目,大部分的篝火被要求熄灭,只留下几处用来取暖,千多人马的喧闹终于安静下来。我靠在帐篷门口,忧心忡忡的看着远处死气沉沉的暗黑天幕出神,北方人信奉的雷神好像正躲在乌云背后敲动他蕴藏着无限神力的米奥尔尼尔(雷神之锤)发着脾气,云层中间绽出如狂舞金蛇的闪电,耳畔响起隐隐沉闷的雷声,根据事前的推算,科勒他们也许会在今晚突袭斯文的营地,就在我们东北方的一百一十里外。“今晚会有滂沱大雨啊,丹麦人将更无防备。”我放下门帘回到帐篷里,搓着双手喃喃自语,“可是也给骑兵的包抄增加困难,那些铁甲沉重的帮家伙很可能陷进泥里拔不出脚,上帝真是个喜欢玩弄凡人的贱货……”
辗转反侧半宿好不容易睡着的我在罗洛的轻轻呼唤下睁开眼睛,浑身上下关节错位了一样难受,抻懒腰伸展的时候“咔啦”作响,活像木头拼接的人偶,罗洛等我缓过神来才贴近耳边小声报告:“新到的信鸽:北面打响了,丹麦人措手不及的应战损伤惨重,斯文国王带头逃跑,余下的士兵四散奔溃,科勒大人已经完全占领奥本罗,敌人丧失了所有的战船,他们成了旱鸭子!”
“嗯?”没睡醒的我精神还昏昏沉沉,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腾的一下从行军床上站起来,手忙脚乱的寻找腰带,“快吹军号,命令紧急集合。全军立刻行动,让斥候搜集斯文的情报,咱们去收拾残局!”
罗洛领命而出,片刻之后营地里便开始响着此起彼伏的军号和半梦半醒的士兵收拾行装寻找队列大呼小叫的声音,我自己披上锁子甲,拎着束腰边走边系。侍从早就牵过马在门外等候,雅罗斯拉夫的步兵第一个准备就绪。他骑着马来到我身边,一头雾水的焦急询问:“北边的战事进展不顺利吗?眼看着天要下雨,很不利于骑兵行军,能不能等天空稍稍放亮再出发?战士们都累坏了……”
我大手一挥否定了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拉紧缰绳调转马头:“事不宜迟,要是让斯文钻进深山老林逃走以后再想抓住他可就难了,这里毕竟是他的国家,闪电战玩残弄成持久战就麻烦了,乱七八糟的势力都会趁机插手介入。奈梅亨的猎物只能囫囵卡在喉咙不上不下,什么时候他的脑袋摆在面前我才能安心。”
雅罗斯拉夫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虽然不明白我说的道理,却知道军令如山必须执行,他的步兵作为前军出发,快速靠近奥本罗方向;我则留在原地等候尚在集合的骑士们随后追赶。奈梅亨每位战士上至指挥官下至普通士兵都已经接到了公爵大人的死命令:凡是遇到的丹麦人均格杀勿论,只有尸体才不会成为敌人!
两条腿跑的的确不如四条腿快,我们摸着黑在波鲁普附近追上雅罗斯拉夫,他遇见了科勒派出的斥候,获取最新敌情汇报:“前面都是森纳河流经的沼泽,骑兵不可再向前了,斯文收集了不少残兵败将。正盘踞在波鲁普打探咱们的消息,他们很可能忙着收集粮食,天亮后就会离开。”
“波鲁普我知道,是个靠海的小市镇,离尤姆斯的商站不远,没想到他们慌乱中跑到了这里。”我努力控制着胯下兴奋的战马,它不耐烦地原地踏步,似乎很想快点投入战场,“机会难得,你先带着步兵从正面攻过去,我率领骑士绕到市镇的背面切断他们的退路,给丹麦人来个瓮中捉鳖。”
“我明白了,大人。”雅罗斯拉夫扶着腰带上的手斧冲我眨眨眼睛,嘴角自信的翘起来,“正面的进攻绝对不会让您失望,就算敌人再负隅顽抗,我们也会把他们的阵地撕开个口子,配合您的包围计划。”
我点点头,扯住马缰带领骑士们跟着科勒的斥候往波鲁普城外奔袭过去,算算时间应该已经日出,但天边的乌云越聚越多,挡住了朝阳的光芒,振聋发聩的雷声变得愈发频繁,凉风卷积着海面上的湿气呼啸而来,一场暴风雨眼看躲不过去,我担忧的望着天空,心里祈祷千万不要在骑兵冲锋时下雨,因为那样会使冲击的威力大打折扣,从而让包围圈出现漏洞,放跑网中最大的肥鱼斯文国王。
再大的乌云也遮不住阳光,天地间业已变亮,虽然仍旧有些灰蒙蒙的,但可以看清脚下的小路,裤脚被马蹄扬起的露水打湿,留海黏糊糊的粘在额头上,头发里蒸腾出白蒙蒙的雾气,长时间的奔跑让战马有些吃不消,它们鼓着大大的鼻孔喘气,嘴巴咧开流下粘稠的涎液,身体里似乎就连毛细血管也充斥着快要爆炸的热血,我把喉咙里苦涩的胆汁咽回去,捂着肚子疼得眉头紧锁,丫的打了这么久的仗,还没适应马背上长途的颠簸,要不是解下头盔缓口气,估计自己早就脑震荡而亡了。
“弄得动静小点,别让丹麦人发现了,要是他们听到声音提前逃走,我活剥了你们的臭皮!”前面几骑踏水的声响有些大了,我气急败坏的挥舞着马鞭训斥,全然不照顾贵族的面子。骑士们正在小心的穿越一条蜿蜒流经波鲁普的河流,它在城外泛滥成大片一望无际的沼泽,据斥候讲这里人迹罕至,斯文绝想不到有人会从这里发动进攻,我也铤而走险的选择出其不意;路况越来越恶劣,我们只能下马一个踩着一个的脚印前进,天空中唯一透出的光亮被贪婪的乌云完全吸收,阴暗的像是冬日傍晚,杀戮的血腥悄悄降临在波鲁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