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0日,圣劳伦斯节后第一天,圣母升天节前六天,集结完毕的大军准备开拔,为了达到鼓舞士气的目的,例行的祝福弥撒是少不了的,可惜作为拥有人口四分之一神职人员的康斯坦茨竟然找不出一个愿意为联军主持圣事的教士,他们聚集在教堂的耶稣圣像前绝食祈祷,声称要奈梅亨公爵给出个说法,为什么康斯坦茨主教大人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落不明。
“哦,绝食抗议吗?”我听完侍从的汇报,将切肉的小刀按在裤腿上蹭了蹭,不屑地撇着嘴,“那就成全他们好了,既然都要做流芳百世的圣徒,咱们挡了人家的路多缺德?随他们去,不要管了。”
旁边一直竖耳朵听的贵族长子们全被公爵大人的决定吓傻了,片刻间大厅里响起无数匕首落地或者杯盘相击的狼狈声音,惊愕的众人面面相觑。教会的神职人员在中世纪,至少在名义上是超然于任何世俗君王和贵族之上的存在,这些自幼立志将生命奉献给神圣事业的先行者致力于向羔羊般陷入迷茫和异教信仰的可怜人们,帮助他们脱离苦海,皈依上帝信仰的正途。
从丕平献土的时代起,建立在梵蒂冈的教廷便开始半胁迫半自愿的走上世俗化的道路,历任教皇都谄媚的依附强大的帝王,以此来保证教廷的权利不受阴险觊觎者的侵犯,并能够或多或少的通过世俗权力扩大教廷的影响,进而控制越来越多的人口和土地来增强自身实力。
在查理曼大帝的统治时期。因为帝国过于庞大,被长达数百年的蛮族入侵彻底破坏的文明架构已不可能继续帮助他将国家攥在手中,所以查理曼选择了掌握更多文化知识,也更机灵聪明的教士来协助自己管理大事小情,梵蒂冈也借此机会愈发深入的把触角笼络到帝国的每个角落,教区主教和采邑主教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西欧大地上,它们的设立巩固了教廷业已获得的成果。
派驻到地方的主教既不用缴纳税收,又不必向所在地的领主服徭役。反而有行政和司法的豁免权,同时享有当地的教会什一税,几乎个个富得流油。许多希望过好日子或者信仰虔诚的农民逃离原籍,拖家带口的跑来耕种教会的土地,“离神更近一步”,按照约定俗成的法则,只要进入教会的土地,无论罪大恶极的暴徒还是负罪逃亡农奴,他的冤孽将一笔勾销。任何世俗领主都不可再追究,所以教会成了相当多民众的保护伞,再加上用信仰灌输豢养来保卫教廷的武装骑士。教堂和修道院所占据的广大肥沃土地俨然成为超然世外的独立王国。以致盘根错节越做越大。
“公爵大人,请恕我得罪,您这么做恐怕不太妥当吧?”奥登凭借他手下的“巴塞尔泥腿子”一跃从众多贵族长子中脱颖而出,成为座上炙手可热的人物,用餐的位置挨得我比较近,在大家各种眼色的怂恿下终于开口。
“不妥当?”我猛地把小刀撂到桌上。一面故意啧啧有声的咀嚼,一面撑着下巴望向他有些惶恐的脸,“说说看,哪里不妥当了?”
在场众人被我的动作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安静的连呼吸都听不到。表情纠结痛苦的奥登估计心里恨死自己鲁莽的决定了,但事发至此。他已经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我的问题:“大人,您看……主教大人虽然参与了叛乱,可毕竟是奉了梵蒂冈的命令行事,无论多十恶不赦也得等教廷的旨意方能处理,现在他失踪的杳无音信,外面都怀疑是奈梅亨做了手脚将其秘密处决了,教士们要求说法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说……无可厚非,我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如果强行压制他们的正常诉求,我担心……会让误会和矛盾越来越深,万一有谁追究起来,我担心大人您很难摘得干净……”奥登盯着我拧紧的眉头,硬生生把后半句话憋回肚子里。
我斜着眼睛瞅他,手指不由自主的把玩着切肉的小刀,奥登面色惨白的僵在那里,冷汗顺着脸颊淌下来,眼神空洞而麻木,十有*以为自己死定了。“哦,那派你去做这件事好不好?”我笑岑岑的把小刀插回皮带问道。
“不不,公爵大人,我怎敢僭越……我们都听您的。”奥登忙不迭地摇头推辞,这烫手山芋落到自己手里还了得?
“你们中间谁想接受这个工作,嗯?站出来我看看!”声音拔高了几度,我环视呆若木鸡敛气吞声的众人,上位贵族的威严在这一刻很管用,任何人都不敢冒风险,“既然你们都没法子,那就照我的意思办。首先,教士大人们不是要个说法吗?再给他们重申一遍,康斯坦茨主教从战场逃跑,不幸被某处的暴民杀害了,奈梅亨早已派遣人手搜索多时未果,如果谁还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可以在骑士的护送下加入搜索的队伍;其次,他们采取这种极端的手段来抗议完全是自主行为,既非逼迫又非利诱,虔诚的教士想殉道封圣我们拦都拦不住,能做的唯有尽好自己的本分,安排专人每天按时按点提供饭菜从城堡送过去,阵仗有多大给我弄多大,让沿途百姓看看,奈梅亨已经仁至义尽,送到门口都不吃谁也没办法,总不能我这个堂堂公爵大人跪在地上求他们吧?要不多派些士兵强行掰开教士们高贵的尊口,一勺一勺的喂食?”
“哪能让您屈尊啊,大人!”“也只能这样了,大人。”“您说的在理,公爵大人。”贵族们纷纷附和,嗅出风向不对立刻调转船头,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家的利益,年纪轻轻全是见风使舵的老手。
本以为能唬住奈梅亨的教士们得知公爵大人的处理措施傻眼了,饶是以前听说过种种关于我“离经叛道”的夸张传闻,也没想过事情真会做得那么绝,失去了康斯坦茨主教这个主心骨,神父间貌合神离的团结愈发经不起推敲,教堂内部不同派系的串联和私下运作开始了,毕竟他们只想用老法子吓唬吓唬奈梅亨公爵,谁知对手玩得更横,根本不拿几百条值钱的人命当回事,再不找台阶下自己真得饿死了——圣人那种东西,大家都信誓旦旦的崇拜,可落到个人身上,又舍不下眷恋的“肮脏人世”。
绝食象征性的进行了一天,据躲在暗处观察的探子报告,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几个小修士从后门偷偷摸摸的溜出来拿走不少当地百姓送来的食物,总而言之,教堂的抗议活动到夜幕降临便宣告结束,经过争论和协商,他们选出几名代表来到城堡,要求平等的开展对话和谈判,体面地解决彼此存在的问题。
“来谈判?呵呵。”吹着羊皮纸上刚盖下的火漆图章,红色的液体逐渐凝固,最终清晰的显现奈梅亨的飞龙图案和表示伯爵权力的单词,我把封好的信件丢进桌旁成堆的文书里,冷冷地笑着,“我当他们的信仰有多虔诚呢,结果实在令人失望,带来者去城堡的大厅,先晾晾这群不识抬举的蠢货。”
直到处理完满桌摞得厚厚的文件,我疲惫的抻个懒腰,这才想起教堂来的代表还被扔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大眼瞪小眼,瞅瞅窗外升到半空的月亮,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招呼侍从拿火把前面引路,自己披了件斗篷便走出房间。
连接大厅的走廊传来有节奏的鼾声,和我对视的侍从无奈的苦笑着,那表情像在说:“等得百无聊赖倒头就睡,我也没什么办法。”大门推开的刹那,歪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教士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搞笑的是,其中一个还趴在桌上舒服的打着呼噜,同伴扯扯他的衣角,后者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搞不清目前的状况。
“上帝啊,实在抱歉,诸位大人,我有紧急军务要立即处理,让大家久等多时,怠慢怠慢。”假惺惺的同那帮冲自己施礼的教士打哈哈,我一屁股坐在主位上,话锋一转换了副阴沉的表情,“各位的条件恕难满足,还是请回吧!”
这下轮到对方吃惊了,他们面面相觑的瞪圆眼眶,好像一群引颈就戮的王八,“您还没听过我们的陈述呢,公爵大人,怎么就直接拒绝了?”为首的教士面色清癯,身材瘦削,鹰钩鼻子尖得似乎能捅破最柔韧的羊皮纸,他站的位置比较靠前,看起来应该是代表们负责发言的头面人物。
“该说的全说了,我可以摸着胸口向上帝保证,绝无半句虚言。”我斜靠在椅背上,目光炯炯的回答,“强行征用教会仓储的事情确实情非得已,但奈梅亨做出了相应赔偿,貌似我们之间并不存在需要交涉的问题了,不是吗?”
“……”鹰钩鼻代表低头不语,方才趴在桌上打呼噜的教士憋得满脸赤红,咄咄逼人的接过话茬:“您这是*裸的狡辩和推卸责任!没准就是奈梅亨指使丑恶的小人谋杀了尊贵的主教大人,您的行为令神圣的信仰蒙羞!”说着说着,气愤的他差点把手心攥着的十字架捅到我脸上。
我冲鹰钩鼻做了个“你看看吧”的手势,语气恹恹道:“我想没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吧?侍从!派人护送几位大人回去。”
“等等!”一直沉默的另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突然喊道,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他挪动自己肥胖的身躯挨到桌边,捏着嗓子用尖细的声音说,“我们有您感兴趣的东西,没错,公爵大人,我们知道您有多迫切的想得到它……”